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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成雪-喜相顾-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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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头似乎也不再紧锁,双唇微微自然地开着,像是睡熟了的人一样。只是,那个音顾看着渐渐隆起的腹部如今在被子下十分平坦,她看上去,大约只像个累极了的苍白的少女,如此而已。
“我们来的还是晚了。”桑梓的声音在音顾身后响起。
音顾一时有些发呆。
若是她没有去桑梓那里,若是她哪里都没有去,小弦就可以找到自己,那时也许还可以保住胎儿。又若是她能察觉到喜眉的危险而加以防范,那这事便根本没有……
桑梓走到音顾身边,与她一起看着床上的喜眉:“那胎儿在我们到前两个时辰便死了,我其实也只是给她灌了下死胎的药而已。至于她,只是失血过多,我已经给她用了药,没有大碍了。”
“我知道是谁在害少夫人。”小弦突然又跪在喜眉床边,低声恨道。
“是谁?”桑梓奇问。
小弦便把之前一些日子的膳食和她去替喜眉拿药的事说了。她后来依着喜眉的话便去了王怡月的院子里,只是直说了喜眉的情况,还特意把抓药时那药铺老板的话说了遍。
王怡月当即拍着桌子恼羞成怒,直说小弦牙尖嘴利只拿话暗示什么。她这一副好似真不知道的模样,一时也把小弦弄糊涂了。
倒是纹儿在一旁悄露了恨色,只是没让小弦发觉罢了。
小弦泣道:“她们见我拆穿了她们的阴谋,就再坐不住了,只想等夫人回来之前害少夫人。我是时时刻刻在注意着,却没想到在自家院子里也能遭此横祸。而且少夫人到底为什么会尖叫着跌倒,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眼见着已经有人回乡禀报老爷夫人去了,到时候少夫人没了儿子要伤心,还要挨骂又得要伤心一回。最怕的就是……”小弦哽了下声音。
“怕什么?”音顾低问。
小弦担忧道:“夫人是一直不满意少夫人的,就怕她以此为借口让大少爷休了她呀。”
音顾一愣,与桑梓交换了个眼神。
小弦扶着床沿抬头问音顾:“少夫人还要睡多久?”
桑梓在一旁道:“该醒时自然就醒了。”
小弦又溜了眼远处桌子上的一只小包袱,心里满是怯意,试着站了站竟然双腿发软,一步也迈不出去。
音顾见状便朝那桌子走了过去,缓缓掀开了包袱上面的布料。
近七个月的胎儿,已是成了血脉气息定了五脏,刚刚才要成筋骨。
胎儿的四肢已经很明显了,现在却全部青紫色,看起来又像个怪异的肉团,还有些难闻的气味。
音顾微微撇开头,见小弦很勇敢地正想要走过来,她便又把布盖了上去:“不要看了。”
小弦站住,脸色也发青。
“我去埋了。”音顾抱了那小包袱出去,却被小弦拖住。
“音顾姑娘,要是少夫人醒了问起来怎么办?”
“你想让她更伤心吗?”音顾反问,小弦猛力摇头,她才道,“有我在呢。”
小弦松了手,肩上无形的重担也似卸下了些来:“音顾姑娘,如果当时你在就好了,如果你在就好了……”
音顾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小弦便住了嘴,又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难道音顾姑娘会愿意少夫人出事吗,难道音顾姑娘此刻心里会不替少夫人难受吗,自己竟然又在雪上添霜……
桑梓若有所思地望着音顾的背影,又恼自己出来忘了带只信鸽,一时连消息也传不出去。
清明过,谷雨将至,人总说这时候是地无干土,宜栽宜长。夜至深时屋顶便又响起了雨声,来得稍迟了一些,也还是洗换了院子里一整天令人窒息的空气。
只是这整个院子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每个人都在等。只是等的目的不一样罢了。
下人们都缩在屋子里,反复彼此拼凑着白天发生的事,然后开始为这个少夫人的命运而叹息。她们都透过窗棱纸,时刻观注着少夫人屋里的动静,又在心里开始慢慢盘算若是这个院子被清空了,自己将被安排到哪个院子里去。
喜眉屋里,依然还是那几个人。
桑梓是最不爱出她的药园子的人,只因身子差。这会儿她已经坐在门边闭了眼半半睡着,小弦拿了个披风给她轻轻盖着也没有惊醒她。
小弦在屋内外进进出出,像要拿东西,又像丢了东西在寻。她直心焦着,一刻也坐不住。这个时候,她依然还是佩服音顾姑娘。她竟然坐在少夫人的床前一动不动,直到现在。入夜的时候她曾弄了些吃的来,可惜音顾姑娘不吃。她的脸色一直那么低暗着,小弦实在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在一片雨声中,音顾睁开了微闭着的眼,她垂下头去,正好与同样刚刚睁开眸子的喜眉对上。
那双眼中一片茫然,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透着疲惫与艰辛。
喜眉嘴唇微动,发出低低的呻吟,她随即又咬紧了牙,直直地望着音顾。
小弦甚至都不知道少夫人已经醒了,直到听到音顾说话才猛地窜了过去。
“还痛么?”音顾问道。
喜眉微微摇头,却复又点头。她轻轻动了下身子,顿时感到很不一样,立即虚弱地问道:“孩、孩子呢……”
“少夫人……”小弦忍不住掉下泪来,扑到床边,“小少爷没有保住……”
音顾提着小弦的领子把她丢开:“你去端点水来。”
喜眉已是如遭雷殛,僵了半晌,双唇才缓缓张开,又反复开合着,似是要说话,却透不出一个字来。她的眼泪像井底的泉水,不断地从眼里冒出来,很快便打湿了发鬓,浸透了绣枕。
小弦很快端来了水,音顾伸手到喜眉的颈后想要把她扶起来,谁知她却扭开了头,那侧脸便恰恰停在了音顾的手掌。音顾没有抽出手来,任喜眉枕着,触及的被泪熏热的脸是活着的证明,而那流到了掌心的泪水又滚烫似油,尚还在烧灼着。
音顾微动了下指尖,缓缓摸到了泪水的路径,替她一路擦拭着:“起来喝点水吧。”
喜眉似是颤抖了起来,音顾这般温柔,突然之间便打通了她心里那道堵着的墙,声音终于不是在心里碰壁徘徊,而是直冲了出来。
她抬手抓住了音顾那只手,埋首号啕大哭。
桑梓被哭声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后不免又使劲睁大了些眼眸。音顾每次来信,虽然只寥寥几句,却总要提到对喜眉的不耐烦。她原以为自己当真找了个大麻烦的差事托给音顾,每次拿到信都有一两分忐忑。可是,也许一边不耐烦,一边却继续做着这不耐烦做的事,恰恰方能说明喜眉并不是一无是处,不然音顾怎么会这样折腰抱着她的头,耐心安抚。
喜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一手按在自己的身前,似乎还能感受到孩子曾经的心跳声,此刻却永远的不存在了。
那是她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音顾把喜眉慢慢扶起来,端过小弦手里的碗喂给她喝水。
喜眉只喝了一口便伸手推开了碗,哑着嗓子问道:“他在哪里?让我看看,在哪里?”
“我埋掉了。”音顾扶着她道,“已经葬在了院子里。”
“什么?”喜眉立即弹开她的身边,双眉倒立,一脸的不可置信,“那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匆匆地埋了他?”
音顾冷静道,“你见了只会更伤心,我不会让你看到的。”
“你……”喜眉又欲崩溃,双手无力地攀到音顾胸前,揪住了她的衣领,“你凭什么这么做,你……”
“对不起。”音顾突然道。
喜眉一愣,便喘着气住了口。
“我没用。”音顾垂下头去,苦笑着,“我没有保住你的孩子,我失信于你了。”她握住喜眉的手,把她提放到自己的脸旁,“我从没有对不起谁,也就从不曾挨过谁的巴掌。你打我吧。”
她合上眼,闭了嘴放下了手,静静地等着。
喜眉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现在本没有一分力气,却要一直抬着这手,所以只颤抖着。
另两个人都立在一旁看着,喜眉会怎么做,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让你保住孩子的,”喜眉喃喃低语,“我明明知道他活着,我明明等到了你来……我都听到他在叫我娘了,为什么,你没有保住他?”
“啪”地一声轻响,音顾脸色不变,一动不动地承了喜眉一巴掌。
“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阴间的小鬼,明明……是来拿我的。”喜眉的手无力地垂下,攥紧了被子,“我自己不要活,为什么要拦着我?该死的不是孩子,应该是我才对!”
小弦忍不住想要上前,桑梓拉住了她。
“那小鬼原本是要拿你去的,”音顾低声道,“可是你孩子告诉小鬼,他宁愿替娘亲去死。喜眉,你有个好儿子。”
喜眉一震,瞪着她:“你骗我!”
音顾眼也没眨地道:“你不是已经看到小鬼了么。”
“那可能只是我眼花,”喜眉慌道,“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怎么又是该死的呢,”音顾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看到小鬼了。我还知道那孩子说下次还要投胎给你。”
喜眉的心里已经被音顾说得一片混乱,混沌中她似乎也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着“娘亲、娘亲……”
“是我错了……”喜眉猛地抱着头扑倒在床上,“我就是没有资格做娘。我总是爱玩,总是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总以为一直没事,所以就安心地乐着。如果我再小心一点就好了,再仔细一点,再注意一点,你这次就不会跟着小鬼走了……”
桑梓掩着口轻咳了声,古怪地看着音顾。从来不知道音顾这么能说话,竟然生生把喜眉的注意力就这么转走了。她侧头去看那个也哭了一天的丫鬟,居然发现这小姑娘捧着心口感动得无以复加,正泪眼汪汪着。
音顾并没有看到桑梓此刻一脸的愕然,她正在替喜眉拍着背,然后又扶她慢慢躺下。
可是喜眉突然又挣扎着坐了起来:“你把他埋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现在外面正在下雨。”音顾一手阻住她。
喜眉立起眼来咬牙道:“下刀子也要去。”
音顾沉默了一下,只好回头朝小弦伸手。小弦一愣,才反应过来,忙拿了披风交给她。她把喜眉包裹好,便伸出手来。
“做什么?”喜眉一愣,她正咬着牙勉强要下地。
“要不我抱你去看,要不你就只能躺在床上。”音顾道。
音顾抱着喜眉出了屋,小弦替她们打了伞,几人来到院子角落里。
角落里荒草一片,其中孤零地现出一只小小的新土堆,雨水落到堆尖处然后从四面八方蜿蜒淌下。
“音顾,你就这么埋了……他?”喜眉的眼前模糊了,几乎呼吸不能。她死死地抓着音顾的手臂,悲怒交加,“我知道你觉得我笨,可是我就真的这么好欺负么?拿什么小鬼来唬我,孩子死了,他哪里还能再来。”她倒像渐渐来了力气,拼命犟着,只想着从音顾的手里挣脱掉,“你放开我,你们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要他,死了也要,我要把他救出来……”
下人住的屋子悄然地亮了盏灯,门也打开了条缝,里面的人正奇怪地看着这外面的动静。
音顾自然不会松手,手如铁臂一般任喜眉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去。她转身便要进屋,喜眉便惊怒地直捶着她不住地胡乱踢腾着。
像个疯子一般。下人们忙把门关上了又吹了灯,纷纷摇头叹气。
小弦提心吊胆地替音顾撑着伞,最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夫人一口咬在了音顾姑娘的肩上,而音顾姑娘,竟然微微露出了个笑容。小弦顿时寒毛都立了起来,收回了眼睛再不敢多看。
这一口下去,是真正使尽了全力,松开口后,喜眉唇口干涩,直感到头昏眼花。
“我对不起你,你咬我,应该的。”音顾低声道。
喜眉怔怔地听着,然后怔怔地落泪:“你哪里对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音顾微叹:“真的是我对不起你。”
喜眉摇头,缓缓把头搁在了音顾的肩上,那儿留下了自己的一个牙印,不知道是否破了皮见了血。这样痛苦的时候陪在身边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夫君,喜眉突然觉得这个院子,乃至这个庆家都好冷,简直冷到了骨子里。
安安静静的,喜眉被音顾塞进了被子里,小弦擦着眼泪走上来,轻声问道:“少夫人,你要吃点什么吗?”
喜眉摇头,眼睫又湿了。
小弦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已经有人回乡了,夫人明天应该就会回来……”
喜眉偏开头,这些,她现在都不想去想。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希望在梦里可以见到那个和自己没有缘份的孩子。
她其实真希望,那孩子就像音顾说的,还会再来……

第二十三章 拖延

喜眉在疼痛中醒来。
醒来时,窗外日光照进,又伴有鸟声啾鸣,她静静地躺着,还保留着这几个月以来一惯的睡姿。
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下身处传来火辣辣的痛,身体里某个地方一直在收缩着,甚至在缓慢的痉挛,仿佛要把那个地方曾经残留过生命的气息绞至干净。
眼泪和汗水一齐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喜眉轻轻启唇,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了?”
有一只手伸过来,替她轻轻拂开掩了眉眼的发,这个人的声音低沉轻柔,指尖温暖如春。
“音顾……”喜眉从喉间发出声音,整个人缓缓在床上翻动着,“我疼……”
“桑梓!”
“我在呢……”
“她在叫痛。”
“是麻药过了,你以为她还能像昨晚那样乱踢乱叫……”
“……再给她上点什么药吧。”
“疼也是个过程……”
“……”
“好吧,我再给她用点药……”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喜眉像个婴儿一般手脚蜷缩在那。她迷迷糊糊地听到音顾与另一个人说话,听到要上药,仿佛突然记起昨天在上药时的情景。
那个姿势,在临产时是自然的,现在也要那般打开 双腿,却令喜眉突然挣扎起来。
“我不痛了……”喜眉慌忙说道,并拼命地去抢那掀开了的被子。
“不上药会痛的。”音顾微微皱眉,抓住她的手。
“不会不会。”喜眉抱住被子一角,仰头哀求着,“听说都会这样痛,我娘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我能行的。”
音顾看着她,看她的额边的汗一滴滴地掉下去,看她的脸涨得通红,像春花一般艳丽。明明应该是痛的,却又像羞的,脸薄如花瓣,让人看着竟然会想伸手去掐一下,最好能蹂躏在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音顾看到喜眉会有这种施虐的冲动,她微晃了下头,醒了醒神,转身对桑梓道:“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来。”
桑梓手里拿着一颗药丸,脸上忍俊不禁:“你让她打开嘴,你再把这药丸塞进去,让她咽下就可以了。”
音顾一愣,回头去看喜眉,她已经羞得整个人都要缩进那被子一角里。
桑梓轻咳了下:“那种药还是要上的,有一点撕裂,若愈合得不好日后会很难看的。”
“那种地方……谁看……”喜眉嘟囔着,被音顾扶着吞了那颗药。
“你夫君啊。”桑梓顺口道。
喜眉下躺的身子一顿,还扶着她的音顾立时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僵硬了。
“还有,你以后若想那孩子再来,也要好好休息恢复,别落下病根才是。”桑梓又慢条斯理地道。
喜眉沉默许久,才低声道:“知道了,谢谢您。”
桑梓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音顾替喜眉掖好了被子便起身抱着手看着低眉顺眼的她,问道:“你还要为他生孩子?”
喜眉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另有一番固执。
音顾还想问什么,可是又突然想到喜眉不过是个小女子,出生乡下,性子虽然有些与旁人不同却和所有的女子有着相同的梦想——相夫教子,终此一生矣。
就算这个孩子掉了又怎么样,这不会阻止喜眉想要为庆家再怀一次胎,甚至两次。
音顾没有再说什么,见她的呼吸缓缓平稳了,便出去了。
音顾一出去,就被小弦慌慌张张地拦住:“不好了,听说夫人已经进城了。”
“进便进了,慌什么。”音顾扫了她一眼,“让人做的鸡汤呢?”
小弦咬着牙,直跺脚:“夫人一回来,王怡月一定要去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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