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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 天命朱颜(出书版) 作者:夷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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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自认已经伪装得很仔细、很完美,却被此人一眼识破,他究竟是什么人?

大雪似乎眷恋上了草原,一连下了半个月,才有了渐渐小下来的迹象。自那一日谈论《墨子》之后,孤涂每日都会召清明入大帐为他念书,他这次攻打月门关,劫掠了不少书回来,一摞摞堆满了几案。

清明念书之时,会谈及自己的想法,孤涂有时讥讽、有时冷笑,有时与之争辩,只是再也没动过怒。

将最后一篇念完,清明轻轻合上书:“王子,《战国策》结束了。”

“很好,退下吧。”

“是。”清明起身,刚走到门边,却听孤涂王子道:“站住。”

“王子还有何吩咐?”

孤涂打量她一阵,脱下自己的大狐裘,朝她扔过来:“草原的冬天比山阳镇冷上十倍,你穿这么单薄怎么行?拿去穿上。”

清明愣了一下,也不推辞:“谢王子。”

“听说,你收留了一个道士?”

“是的。”

“他叫什么,从哪里来?”

“他得了风寒,一连病了半个月,还未来得及问。”

孤涂脸色森冷:“他若能下床了,带他来见我。”

“是。”

她走出帐去,门帘翻动,孤涂望着她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清明抱着狐裘,还未到家,就看见几名犬戎男人从自家帐篷出来,上马吆喝而去。她脸色一变,匆匆跑进帐中,里面一片狼藉,文卉跌坐在地上,脸颊青紫,道士正俯身将她扶起,那张苍白俊美的容颜憔悴如斯,却依然掩盖不了绝世的风华。

他的嘴角,也挂着血丝。

“又是他们?”清明怒道,“我找他们算账去!”

“别去。”文卉过来抱住她,“他是右大将之子,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啊。”

孤涂是犬戎左贤王之幼子,成年之后便来统领赫特部,右大将本是犬戎王庭的高官,受大单于所托,跟着他来到此地,可谓权势泼天。

文卉的容貌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更有一种汉人的书卷气,右大将之子休屠自从斗兽场见到她之后,便垂涎于她的美色,先许以重金财帛,文卉不为所动,如此多次,他恼羞成怒,时常来此骚扰。

“姑娘,小不忍则乱大谋。”道士嘴角有伤,却依然谈笑自若,“就算要教训那狂徒,也须从长计议。”

清明瞪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道士会意,笑着拱手:“失礼了,应该是‘恩公’才对。”

“你的病好了?”

“托恩公的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恩公请问。”

三人围着炉灶坐下,有阳光透过帐篷照进来,入冬后,这是第一个晴日。

“你是谁?为何会倒在我家门外?”

道士笑得戏谑,拿起木柴拨动火堆:“在下景檀之,自小出家为道,随师父游历各国,宣扬道法,师父在西域过世之后,我独自一人在犬戎各部流浪,四海为家。至于为何会倒在恩公门前,想必就是缘分吧。”

缘分?清明望着他的眸子,眸如春水,笑意盎然,不禁冷笑:“那还真是孽缘呐。”

景檀之哈哈大笑:“恩公真会开玩笑。”

清明神色一凛:“你如何知道我是女人?”

景檀之盯着她的脸,笑容暧昧,看了半晌,清明正要动怒,他却笑道:“恩公面若桃李、唇似朱玉,肤若凝雪,活脱脱的美人,贫道又怎会看不出呢?”

清明忽然不怒了,讥笑不止:“景道长,这些话,不是出家人该说的吧?”

“不过开个玩笑,恩公不必当真。贫道游走九州四海,能活到今天,靠的正是测字相面的本事,恩公是女子面相,贫道一眼便知悉了。”

文卉点了点头:“这倒是常情。”

测字相面?清明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道长精通玄易之术,何不为我相相面?”

“恩公的面相贫道不敢多言,只有四个字。”景檀之身子朝她倾了一倾,眸中的春水漾起涟漪,深不可测,“贵不可言。”

“那她呢?”

景檀之望了文卉一眼,笑盈盈道:“贵不可言。”

清明嗤笑:“道长就凭这四个字走遍天下么?”

景檀之不置可否,对文卉道:“姑娘,你这几日对贫道照料有加,贫道愿为你测一字,作为报答。”

思酌片刻,文卉拿起一根木棍,沾了炉灰,在地上写出一个“夫”字。

“姑娘,您可是在思念真正的夫君?”

两人都是一惊。

景檀之拿过木棍,在字上轻点:“这个‘夫’字,像是一个人带着木枷,你的夫君如今应是身陷囹圄,不过性命无忧。再仔细看,这个字又像一个人腰中插着一柄宝剑,你的夫君将来必定会靠着这柄宝剑闯出一片新天,出将入相,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他说了这许多,文卉只听进去“性命无忧”四字,惊喜非常:“这么说,羿哥哥他还活着。”

景檀之点头。

“太好了,多谢道长。”自从离开山阳镇,她无一日不以泪洗面。有时候,她会对着雪夜默默地想,也许眼泪流尽了,便是她去见羿哥哥的时候吧。

原来,羿哥哥还活在世上,真是,太好了。

“卉儿,我有些口渴,你能去收些雪来么?”清明忽然说,文卉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欣然答应,拿着铁锅出去了。

清明语气柔软:“道长,谢谢你。”

即使是谎言也好,至少给了文卉活下去的勇气。

景檀之眸中光芒一闪:“恩公,这字还未解完,但贫道只说与你一人听。夫字天出头,这是功高盖主之象,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功高盖主,她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心没来由地漏跳一拍,又记起天枢星周围那四颗将星,莫非文羿也是其中之一么?

目光落在景檀之的身上,清明再次细细打量他,虽然一脸戏谑不堪,像个江湖术士,但眉宇间、眼眸中,似乎隐隐藏着一丝仙气。

“道长泄露天机,莫非就不怕天谴?”

“天谴?”景檀之指着苍天大笑,“我这二十四年泄露天机无数,想说便说,谁能奈我何?上天要惩罚,尽管放马过来,就算魂飞魄散,贫道也不悔。”

这狂放的气度,令清明惊诧莫名,又生出一丝敬意,他,必定不是普通人。

帐外忽然响起喧哗,清明起身出来,问抱着铁锅的文卉:“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大单于的使者到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支长长的马队从雪地的尽头缓缓行来,驮着巨大的包袱,将白雪踩出深深的印子。

队伍中最醒目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轿子。

“公主,大单于的公主到了!”赫特部的人们从帐篷里出来,兴高采烈地迎过去,清明惊讶地问:“公主?”

“是啊,为了褒奖孤涂王子所立的大功,大单于将心爱的妹妹嫁给她为妻。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谈论此事,你没有听说么?”

清明皱眉,怎么从未听孤涂说起过?

虽然犬戎王族的习俗便是冬日迎婚,但在这样的天气里还千里送嫁,大单于拉拢孤涂王子之意,再明显不过。

马队越来越近,一个中年男人骑着枣红马,走在马车前,似乎是送亲的官员,他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肉干和一些吃的往人群里扔,族里的小孩子们叫嚷着争抢,一时间乱作一团。

十六个轿夫所抬的喜轿从清明面前走过去,一只涂满了豆蔻的纤纤素手伸出来,轻轻挑起帘子。美人卷珠帘,玉颜倾人城,这位公主长得太美,连她都不禁看得有些痴。

公主似乎也看见她了,朝她露出一道魅惑众生的笑,媚眼如丝。

珠帘放下,互相撞击,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清明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公主妖媚有余、端庄不足,美得令人害怕。

不知道,她带来的是和平还是灾祸?

“南奴!”一名犬戎士兵急匆匆地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王子让所有近身侍卫都到大帐去,你还在这偷什么懒!”

为了迎接公主,赫特部举行盛大的宴会,大帐前燃起熊熊篝火,美貌的少女们身着盛装,围绕着篝火舞蹈,唱着让人脸红的歌谣。

清明手拿兵器,站在孤涂身后,这位王子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勉强应酬着族中官员的敬酒。

清脆婉转的笑声忽而响起,清明看过去,发现坐在孤涂身边的公主正回头看她,眼神勾人魂魄。

清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将目光移到别处。

“王子,老臣在此祝贺您与云娜公主百年好合。”说话的是右大将,他端了一大杯烈酒,朝犬戎都城的方向拱了拱,“也祝刚刚即位的大单于身体康健、威名远播!”

说罢,一饮而尽。

清明察觉到孤涂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

“王子,您这次攻陷曦国山阳镇,可喜可贺,草原十六部都敬佩您的勇敢与谋略。”那位送嫁的官员也站起身来,“您的父亲——左贤王身体欠佳,思子心切,托在下转告,请您开春之后回王庭,共叙天伦。”

孤涂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左大都尉,我离开王庭时,父王不是说过让我永远不要回去么?”

“那只是左贤王一时气话,王子莫要当真。”左大都尉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何况您自从统领赫特部后就一次也没有向大单于纳贡。这次二王子继任新单于,您不去道贺,恐怕会惹来闲言碎语啊。”

孤涂嘴角一勾,站起身来:“今日迎接云娜公主,普天同庆,我赫特族人不分贵贱,不醉不归!”

左大都尉悻悻地坐回去,眼中已有了一丝凶光。

清明冷眼看着一切,忽然微笑,眸如星辰,面若桃花。

争吧,斗吧,犬戎越乱,于她的计划就越有利。

孤涂烂醉如泥,清明和另一个近身侍卫将他扶回大帐,刚将王子放下,另一个侍卫便醉倒在地,人事不省。

清明头痛起来,不得已,烧了水,将棉布浸湿,轻轻放在孤涂的额头。王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睁开朦胧的醉眼:“南奴?”

“我不叫南奴。”清明不满,“我叫清明。”

“清明……”王子笑了一声,“像个女人的名字。”

清明打了个寒战,慌忙掩饰:“我只是生在清明时节。”

“南奴,你长得真是漂亮。”王子捏住她的下巴,“别说男人,我赫特部的女人,都及不上你。”

清明连忙将他的手推开:“王子,你喝醉了,我让侍者去煮醒酒汤。”

“不要走!”孤涂粗鲁地将她拉回来,“前日你念《论语》,说到‘孝道’,要遵从父母的意思,不得违背。我问你,如果你有个混蛋父亲呢?”

“您是说……左贤王?”

孤涂大笑:“左贤王,没错,他是左贤王,但他这个王位,是用儿子的性命换来的。十六年前,渥延大单于原本想要立我的长兄为继承人,却被上任单于居棘占了先机,夺了王位。他为了讨好居棘单于,竟然杀了大哥,以儿子的人头表示忠诚。”笑过之后,又悲戚莫名,“大哥……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他死时那双眼睛,他恨父亲,也恨我,恨我不救他!”

往时的孤涂,都是冷静的,杀伐决断从不迟疑,没想到他心中竟这么脆弱与苦痛。恐怕也只有酒醉之后,才会有这般真性情吧。

“你父亲只是迫不得已。”嗓音柔和下来,她轻轻地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他自己,还有你。”

悲过之后又是大笑:“保护我?他只是想要保护他的权势、他的荣耀,仅此而已。”

清明叹息:“他是左贤王,有太多的不得已。”

地位越高,身上所背负的命运就越沉重,为了要活下去,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就像一场赌局,没有亲情、没有爱情,妻儿臣下,都只是棋子,必要的时候,都可以抛弃。

这并非他们所愿,怪只怪他们站在权力的中心。

不知道,杨恪有一天会不会舍弃她这颗棋子呢?

耳边又回荡起品清死前的呢喃:“清明,你不可以爱上他,绝对不可以!”

“南奴。”王子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两人靠得如此近,他男性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攻城略地,“这片草原,只有你能懂我,你若是女人就好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迷恋,清明浑身发冷:“王子,你真的醉了,我是男人,不是女人!”说罢,逃难般跑出帐去,寒风呼啸,她急促地呼吸,想要令跳动不安的心宁静。

“恩公。”有人唤她,她回头,看见景檀之立于白雪之上,满身清辉,虽衣衫褴褛,依然仿若仙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你的心,是否躁动不安?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宁神静气。”

两人在自家帐篷前坐下,景檀之挖了一捧雪,放进她的手心里:“将双手搓揉,直到雪化,你的心就能静下来了。”

清明半信半疑,将雪缓缓搓揉,凉意钻进掌心,随经脉流经四肢百骸。她忽然觉得心中花香馥郁,不由得闭上双目,灵台一片空明。

雪化之时,心果然静如止水。

她睁开眸子,想要道谢,却蓦然瞥见他仰望星空的侧脸,月光柔媚,洒在他的脸上,竟如乱花迷人眼。

他看得如此专注,仿佛眼中再也无一物。

许是在悟道吧,她心想,不敢打扰,轻轻站起身,走回屋中睡下。

星月相伴,景檀之的眉间却浮起一丝悲意,良久,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第二日又轮到清明当值,孤涂王子不在帐内,据说带左大都尉阅兵去了,她忆起昨晚王子的醉态,不由得脸上泛红。不在也好,免得见面尴尬。

寒风呼啸,天色晦暗,她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幂幂,看来又要下雪了。

大帐门帘响动,暗香弥漫,一道曼妙的身影款款来到身边,他连忙行礼:“参见公主。”

云娜姿态婀娜,笑容妩媚,将她上下打量:“你叫什么?”

“回禀公主,属下清明。”

“可我听他们都叫你南奴。”

清明沉默不语,她是俘虏来的奴隶,南奴自然是蔑称。

“听说孤涂王子很宠你,每日都让你到帐中给他念汉人的书?”

“王子倾慕汉人文化、一心向学,属下能为王子尽绵薄之力,是属下的福分。”

云娜笑意盈盈,又走近了几分,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长得真好看,你们汉人有个词,好像叫国色天香,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吧?”

清明背后一凉,慌忙躲过她的柔荑:“公主,那是说女人的,属下是男人。”

“这么好看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身子一歪,靠在她的身上,“我就喜欢你们汉人的男人,不像犬戎的,一个个都是老大粗。”

清明一脸窘迫,犬戎的女人多豪放不羁,只是没想到如此放荡:“孤涂王子少年英雄、战功赫赫,又博学多才,与公主正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媚笑不止:“说得好,你这南奴果然有才学,出口成章。”

她目光灼灼、杏眼含春,清明汗毛直竖,她却整个身体都欺了过来,清明一咬牙,将她推开,跪地道:“公主,属下无礼。”

马蹄声纷至沓来,孤涂王子带着众人在大帐前下马,看到面前情形,微微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云娜也不避讳:“王子,你这南奴真有意思,把他送给我吧。”

话一出,孤涂和清明的脸色都有些变。

“他是我的私奴,你若是想要奴隶,我挑十个送给你。”说罢,领着众人进了大帐,清明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公主真是难缠。

“孤涂王子,您的军队果然名不虚传。”左大都尉笑道,孤涂望了右大将一眼,“多亏了左寿大人治军有方。”

右大将一脸得意,连连说不敢。

众人喝过了酒,孤涂忽然道:“左大都尉,我听说,大曦皇帝的使节已经到了王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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