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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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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蟠桃会上姚天君痛心疾首的样子,想起怀中的桃核。
  姚天君说,这桃子只能在瑶池边上种,用瑶池的水来浇灌,否则是不会发芽长大的。
  西王母的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他又没有亲眼看到过,就知道种在别的地方活不了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天界这种……尽是谎言的地方……
  
  有点熟悉的肃穆杀气倏然闯入,广韵仙君下意识地回身望去,白色的身影迅速逼近,来人卡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来。
  寒意当头灌入,呼吸被夺走,广韵仙君袖下掐指成决。
  “你是谁?”
  广韵仙君指尖凝聚的法力轰然溃散。
  那人再次问道:“你是谁?”
  广韵仙君眼角泛红,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人终于松开了手,广韵仙君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往后蹭了蹭,靠在架子上,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瑟缩地抖着肩膀,小声答:“鸣素……”
  那人皱紧了眉头:“鸣素?”
  “我……我刚刚来的……我是……灵山的桃精……”
  广韵仙君紧张地低着头,手心冰凉。
  魏泽认识桃姑娘,那么他……他知道桃姑娘就是桃精吗?
  “原来是桃精。”他点点头,似乎没有再怀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广韵仙君心底松了口气,惶恐地跪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害怕地说:“星……星君大人……”
  白虎星君,商青。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广韵仙君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但他还是尽职地跪着,不敢抬头去看那人。
  “起来吧,别跪着了。”白虎星君绕过他,走到监兵刀前,“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清泉殿的人,不会随便下跪。”
  果然是武将风范……
  广韵仙君听话的站起来,仍是弓着身,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模样。
  仿佛看到白虎星君紧皱的眉头。
  这和魏泽……又是完全不同……
  魏泽能文善武,严于律己,每次见那些权贵时,都是恪守礼节,从来没有逾越,也因此很得一些人的欢心。
  魏泽恐怕是白虎星君很不喜欢的那种人吧。
  轮回就是如此无常。
  “你叫鸣素?”白虎星君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是。”广韵仙君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记住,不要乱碰这把刀。”白虎星君手搭在监兵刀的刀柄上,“你若被它伤到,毕生修为尽毁,只能重入轮回道,以肉身凡胎,一切重新开始。你若因它丧命——”
  广韵仙君心下蓦地一紧。
  “元神俱灭,就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了。”
  白虎星君视线扫过,广韵仙君仍是交握着双手,没有抬头。
  
  明明在发抖,却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害怕什么。
  灵山的桃精……
  白虎星君略一沉吟,旋身离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7

乐六 清商吕 。。。 
 
 
  商青自孟山归来,带了满身的煞气。
  一众侍卫侍女奴仆们人人自危,说话走路都赔上几分小心——虽然商青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主人,但天狱大将的威名,也没人想去试探真假。
  商青扫过前来迎接的人们,这些人对他俯首听命,恭恭敬敬,从不违逆。
  因为他是天帝御封的大将,是白虎星君,西方天塔的镇守者,清泉殿的主人。
  但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回到孟山,他始终是商青。
  只是商青。
  一个无法真正得到族中长老们的认可的,无法让真正让全部族人奉他为首的,孟山白虎神族,名义上的族长。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是商青。
  一个流着一半龙族血脉的白虎族人。
  
  商青遣退左右,独自在落日峰后舞刀。
  他把一干怒气凝聚在刀刃上,要将山峰劈开一般挥去。
  他的父亲是出身白虎神族,母亲却是龙女,二人私奔下凡,在渭水河边安家立命。
  他们一家在凡间本来过得很好,直到魔族的出现。
  商青咬紧牙关,父母丧命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些鲜血和苦痛深刻在他脑海里,从来不曾淡化。
  魔族,原本地界的子民,三界混战失败后,沉寂在人界与天界之下,天族历来的死敌……
  身为天族的父母,意外遇到从三界裂缝中跑出来的魔族,最终寡不敌众,惨死在对方的屠刀下。
  那一天,他因被送到邻村的先生家读书而逃过一劫。后来邻居找到他,把他带回家,埋葬了他的父母。
  之后他一个人在凡间漂泊三年,才被姑姑找到,接回孟山,成为姑姑的养子。
  在知道自己有能力为父母报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疯狂地学习各种武学与术法,忘记周遭的一切,只为斩妖除魔。
  他最终成为族中最强的人,继任白虎星君。
  几千年中他手刃了不知多少魔族,当初那份强烈的复仇之心却已不似最初的灼热。
  当某天回过身来,他发现,自己是一个人。
  作为商青,他一直是一个人。
  就连当初下凡找他,又收养了他的姑姑,与他的关系也带着几分生疏。
  一种无法言语的寂寞突然袭上心头,无法摆脱。
  手中的刀,异常沉重起来。
  他为仇恨而握刀,而这刀,还要握多久?魔族,他还要斩杀多少?
  
  弥漫的山雾中夹带着幽香,细微的拨弦声一响即止。
  然而就这一响,已经足够。
  即使此刻分神,商青仍是天界最强的武神将,他本能地捕捉每一处不同寻常。
  商青猛地挥刀斩向弦动的地方,厉声喝道:“滚出来!”
  “啊——”
  巨石的碎裂与惊叫声混杂在一起,一人自山坡上踩空,抱着木琴滚落了下来,跌在离商青不远的地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抬头一看是商青,吓得又跪了下去。
  “我——我——”他一身白色奴仆的衣饰沾满灰尘,整个人狼狈不堪,话都说不出来。
  在哪里见过他?
  商青收刀入鞘,大步迈向那个抱着木琴的仆人。
  在他熟识的人里,只有朱雀星君离墨善琴艺,而那所谓“善琴艺”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些烦人的噪音罢了。
  现如今,他的清泉殿里,竟然出现带着琴的人……
  商青走近,那人头压得更低,几乎贴到地面,他全身都在发抖,却始终抱着他的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你是谁?”商青缓和了声音。
  “鸣……鸣素……”那人越说声越小,到最后几乎没有声了。
  商青蓦然想起监兵阁中,那个胆敢碰触监兵刀的桃花精。
  原来是他……
  “灵山来的?”
  鸣素不着痕迹地往后蹭了蹭,犹豫了下,低声答:“是。”
  “你会弹琴?”商青不觉间放软了语气。
  鸣素抱着琴的手紧了紧:“是。”
  “那你弹弹看。”商青说罢,席地而坐。
  鸣素怔住。
  商青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听鸣素弹琴,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琴,也许是想听听看离墨以外的琴声,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暂时没想到。
  不过,看到这个灰头土脸的小桃精发愣的模样,商青突然觉得心情好起来。
  
  鸣素心里七上八下,商青一会儿怒吼一会儿砍人,说要听琴就不管不顾地往地上坐,他不知道商青在打什么主意,又害怕被戳穿身份,这琴弹是不弹,左右都很为难。
  他有点后悔自己那一系列无异于自掘坟墓的愚蠢行为。
  先是为了平复难以抑制的情绪,悄悄溜回松涛海把自己的琴带进了落日峰;接着在发现商青出现在落日峰后,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躲在石头后面偷看对方练刀;然后沉迷于对方狂乱的刀法中,竟不自觉地拨动了琴弦。
  自寻死路。
  是因为放了太多精力在一件事上吗?
  鸣素偷偷瞄了眼,商青正襟危坐,腰悬宝刀,刀柄就在手边。目光向上,就与商青撞了个正着。
  他慌忙低头,忍不住往后缩了下,背靠着滚落的岩石碎块,再无可退的余地。
  
  “你在等什么?”商青忍俊不禁。
  这个灵山来的桃精怕他,可又不是他常见的那种害怕。
  鸣素迟疑片刻,放平了木琴。
  那木琴与商青以往见过的大有不同:它与其他琴一样以凤鸟为形,但更长更宽,上有七弦,其中宫、商、角、徵、羽五弦与琴身皆为深棕红色,少宫、少商二弦则为黑白红相交的杂色。琴额下缀有九个金铃,似乎是哑的,风吹琴动都不响。
  “你这琴……”
  按在琴弦上的手指顿住,鸣素觉得全身都在冒冷汗——
  怎么就拿了这把琴过来……他……他认出来了?
  半晌,却听商青道:“你这琴可真难看。”
  离墨的琴是棕红色,以蚕丝合弦,表面有一些断纹,尽管商青不怎么喜欢那琴声,但外形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而鸣素这把,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
  鸣素红着脸,反驳也不是,不反驳又不甘心。
  广韵仙君的琴艺三界首屈一指,他用的琴也是三界独一无二,从来养尊处优被人夸赞,何曾被当面指称这名满三界的“九皋仙羽”难看?
  这个……这个半点不通音律的木头!
  鸣素左手按弦,右手拨刺,起伏流转,如万壑松风。
  
  




8

乐七 旧香痕 。。。 
 
 
  
  桃花盛开的时候,陆清羽在朋友的接风宴上遇到魏泽。
  喝醉的好友拽着他的袖子为他介绍,这位魏公子,年纪轻轻相貌堂堂,忠勇正直文武双全,就是出身低微家世贫寒,至今怀才不遇,可惜,可惜啊。
  当时皇帝不顾太子和大臣们的谏言,整日与刘贵妃在宫中厮混,将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权臣王忠。王忠长期以来窃权罔利、结党营私、排除异已,甚至几次企图加害太子,偏偏最得皇帝宠信,皇帝甚至认为太子诬告王忠,是因为王忠对他太过忠诚,而太子则是想提早继位。
  陆家是太子的支持者,和许多大臣一样,相信太子继承大统的那一天,就是王忠等人命尽的那一天。
  所以,那场宴会后,陆清羽把魏泽介绍给了太子。
  他以为自己给太子找了个好帮手。
  直到被押入大牢,魏泽跟在王忠身后出现在他面前,他仍然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直到被送上刑场,魏泽作为监斩官,为刑场上的每个人扔下红牌,他依旧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直到刀锋划破血肉,魏泽坐在台上,冷漠地看着他受刑,看着他被千刀万剐,他还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幻想着会突然有人去救他,然后告诉他,这都是魏泽瞒天过海的计策;他幻想着这都是梦,梦醒来,魏泽会像往常那样,披着外衣,坐在桌旁看书。
  但他一觉醒来,已经不是陆清羽。
  
  也许,你有苦衷……
  
  鸣素缓缓睁开眼,指尖停留在某根弦上方,余音犹然在耳。
  商青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仍在闭目聆听。
  弦音逐渐散去,商青身形不动,神情如故,鸣素望着他,第一次仔细地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
  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魏泽通音律,晓诗书,反倒是陆清羽常年习武,少碰乐器。
  若是二人一个奏乐,一个舞剑,那必然是魏泽奏乐,陆清羽舞剑。
  但魏泽的剑术也是很好的,陆清羽与他切磋,三次都败在他手上。
  魏泽善使剑,但不爱佩剑,也不爱用剑。
  陆清羽把魏泽这种人叫君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君子”,要了他的命。
  毫无余地,不留情面。
  
  你是有苦衷的吗?
  
  鸣素被蛊惑一般,轻手轻脚地绕过长琴,爬到商青身旁。
  商青闭着眼,没有动。
  
  若你是魏泽,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若魏泽是你,他……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指尖触到商青的额角,商青依然没有动。
  睡着了?
  鸣素又往前靠了靠。
  魏泽的额角上有块伤疤,据说那是儿时练剑时碰伤的。
  但商青是神族,就算脸上曾经受过伤,也早就医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期待找到商青与魏泽的相似之处,却总是发现他们的不同。
  为什么……
  
  指腹摩挲到商青唇边,鸣素倾身向前,吻了上去。
  唇瓣相抵,呼吸交错,脑海中从未尘封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热得发烫的气息盈满耳廓,那人喃喃地诉说着满腹的情话。
  
  生同裘,死同穴……
  
  鸣素慢慢退开,眼框濡湿,面前的商青模糊成一团看不清的白色。
  血染的刑台上,他仰面盯着高高在上的魏泽,他最爱的人,他以为最爱他的人。
  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 
  他很快分不清,刀锋究竟是切开了肉体,还是剁碎了心。
  痛到麻木,伤到窒息。 
  死不瞑目。
  魏泽……你就是这样兑现给我的承诺吗……
  鸣素怎么用力都抹不干脸庞,咸涩的味道流入口中,牵动心头的酸楚,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鸣素咬着唇,渴望痛楚能让自己快点清醒。
  他不是陆清羽,陆清羽已经死了,陆清羽的感情也应该跟着死了。
  可如果感情真的死了,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会这么难过?
  他是广韵仙君,他不该有这样的感情。
  可什么是该有的,什么是不该有的?
  鸣素低下头,捂着耳朵,脑海中嗡嗡地响,噪杂与喧嚣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背后一暖,有人把手掌印在他的后心。
  鸣素慌忙松开了手,那人把他按在怀里,他靠着对方温暖的胸膛,一时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
  声音像一阵风吹过耳边,带走了混乱的杂音和影像。
  鸣素神智渐渐清明。
  “你在哭什么?”商青轻抚着鸣素的背。
  
  相同的动作。
  兄长战死沙场,噩耗传回京城时,魏泽就是这样拥着他,一直坐到天明。
  就是这样……
  
  鸣素下意识地抱紧了商青,就像陆清羽抱紧了魏泽。
  就像监刑台上的魏泽走下来,来到陆清羽的身边,把他拥入怀中。
  满身的伤口,都不会再疼了。
  就像陆清羽的期待终于变成现实,魏泽还是爱他的。
  血水混着泪水,那因为不甘而不愿闭起的双眼,终于可以阖上。
  
  




9

乐变 梦中蝶 。。。 
 
 
  如果这是一个杯具的话……
  
  在乐七旧香痕的时候,这样接: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鸣素咬着唇,渴望痛楚能让自己快点清醒。
  他不是陆清羽,陆清羽已经死了,陆清羽的感情也应该跟着死了。
  可如果感情真的死了,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会这么难过?
  他是广韵仙君,他不该有这样的感情。
  可什么是该有的,什么是不该有的?
  鸣素低下头,捂着耳朵,脑海中嗡嗡地响,噪杂与喧嚣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蒸腾地黑雾自指尖蔓延,环绕在周身,越来越浓烈。
  
  入……魔……
  鸣素心头大骇,却无力阻止自身的变化。
  那些不断涌现出的景象、凄厉的嘶喊、死不瞑目的怨恨彻底占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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