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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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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先生追问道:“什么时候算是合适的时候呢?”
  贺瑶芳仰起头来,诚恳地道:“我现在所倚者唯有先生,有些事情,还要请先生相帮。我是想的,李家也好,柳家也好,由着他们闹,推一把也行,闹得过不下去了,我阿婆第一个就要着急,她就要想办法了。至于家父,明年恩科,他必是不甘心的。多考一年便多考一年罢,考不中,阿婆也会急的。到时候,我们小辈儿说不上话,就要请先生出马了。先生……必是奇人,否则——”贺瑶芳拖长了调子,拿眼睛将这小小书斋里扫了一遍。书斋里的陈设被罗老安人里里外外换了个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张老先生在这家里的地位不一般。
  老先生嘿嘿一笑:“好说,好说。在府上教几个小女学生,可比做刑名师爷还不省心呐!”
  贺瑶芳笑道:“先生乐在其中。”
  张老先生还真就乐了,一张胖脸笑成了个弥勒样儿:“小娘子这般明了,纵惧鬼神之说,不将来历说与长辈,又何妨在长辈面前一展才华?”
  贺瑶芳微笑道:“我如今不过一幼童,还是个女童,经历又是匪夷所思,恐怕拿捏不好分寸,与其令人生疑,不如做个贴心懂事的好孩子。日后……或许会与兄姐说罢。我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不是还有先生么?”
  张老先生也笑了:“小娘子忒谨慎。”他没再问为何与兄姐说而不与长辈讲,明摆的,不信任。换了他,也不说。
  贺瑶芳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张老先生道:“小娘子,恕我直言,你如今不过四岁,何须老气横秋?”
  贺瑶芳一怔,张老先生续道:“看开些才好,”不等贺瑶芳再说什么,便摆摆手,“有趣,有趣,我若要看戏,少不得跟着搭一把手了。”
  贺瑶芳郑重谢了他。张老先生道:“是我要做这事,与你不相干,不须再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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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先生又做了什么,贺瑶芳并不知道,只知道她才出了书斋的本儿,就被宋婆子找到了:“姐儿,我的好姐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老安人好找。”
  贺瑶芳奇道:“阿婆找我做甚?”
  宋婆子道:“老安人备下了好茶果,姐儿给老爷送过去,好不好?”
  这要真是个四岁的孩子,包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就开开心去给亲爹送吃的了。贺瑶芳也是什么都没问,却是一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李章一来,必是闹得她爹无心读书,老太太这是让她去给老爷解闷儿呢。
  这可真是……
  贺瑶芳用心点头:“好!”身后跟着宋婆子连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往贺敬文书房那里去了。
  贺敬文正在捶桌子,他原是踢墙的,不想墙太硬,踢得疼,只好改为捶桌。一面捶一面骂:“饿不死的杂种!一家子的囚徒!府台怎么不将他也拿了去关了?!”
  他方才写文章写得兴起,李章来了,道是他娘子病了,想外甥了,要接外甥去看舅母。探病,自然是不好空着手儿去的。
  罗老安人如何能让年幼的孙子去看个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的病人?只得破财消灾。哪料得这李章狮子大开口,道是他儿子在牢里受了罪,一身伤病,也要看病抓药,还要疏通关节。张口便要五十两!
  贺敬文听了便生气,也不唤人,亲自去扭打李章,李章便叫嚷起来:“举人打人啦!妹夫打大舅子啦!我可怜的妹子,是不是就是被你打死的?!”
  罗老安人看不下去了,喝道:“只有十两,爱要不要,不要便去请里正来!我看看你这个读书人还要脸不要!”
  李章道:“命都快没了,要脸做甚?”
  将罗老安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了。李章犹不住口:“你们是有命的,那要脸不?”
  罗老安人自然是要脸的,讨价还价,给了他十五两银子一笔巨款拿走了。贺敬文在母亲面前痛骂了大舅子一顿,回来书房见写了一半的文章,再也没思路写下去了,又发了一通脾气。罗老安人自己气得不轻,却更担心儿子,命宋婆子将二姐儿领过去哄贺敬文。
  岂料让贺瑶芳正听到贺敬文在叫骂。
  宋婆子听了,急要去掩贺瑶芳的耳朵。贺瑶芳仗着个头小,正在翻白眼,这等脏话,在她听来是毛毛雨,当年家道中落,柳氏带着全家上京去,住的地方也是龙蛇混杂,骂得比这个难听的多得是。
  宋婆子一面掩着贺瑶芳的耳朵,一面高声说:“老爷,老安人命二姐儿给您送东西来啦!”
  贺敬文手也捶得疼了,正好就坡下驴,沉声道:“进来罢。”
  贺瑶芳只当什么都不懂,笑吟吟地道:“爹,阿婆好疼你呢,怕你饿。”这位兄台一辈子都有亲娘护着,一辈子都没长大。贺瑶芳的眼睛有些冷。
  贺敬文没好气地道:“我只要没人来气我就好啦!”说着,顺手将方才写坏的一张字纸团一团扔了。
  贺瑶芳道:“什么人来气爹?我去气他去。”她拿眼睛一扫,再一猜,便猜着了个大概:必是在做诗又或者写文章的时候被打断了,憋着了火。打扰的人又没带来好事儿,更是气上加气。是以贺瑶芳既不说文章的事儿,连她爹字写得好这样的话都不夸,更不提什么有亲娘啊、我也想我娘了之类苦情的话,只与贺敬文同仇敌忾。
  前太妃哄人的功力不曾减退,不多会儿,贺敬文便被哄好了。贺瑶芳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跑去罗老安人那里交差,还要装成不懂问一句:“阿婆,谁气着爹了?”
  罗老安人胡乱搪塞道:“没有谁,你爹做文章不顺心呢,文人都那样儿。”
  贺瑶芳心道,那容阁老家就不这样。口上唯唯,还说:“那我哥读书的时候我离他远点儿。”
  罗老安人终于笑了,捏一捏孙女儿的粉颊:“嗯,俊哥读书时你不要过去,等他闲下来,你们再一处玩。现在这时候,他也该得闲了,你去寻他们玩吧。”
  贺瑶芳答应一声,她也想见哥哥了。她既能听得见,贺成章也不是聋子,不晓得要不要安抚?
  快步走到贺成章那里,却见他一脸“亲娘哎,快来救命”的表情,正在安慰贺大姐。贺丽芳正在那儿哭呢:“咱们都要争气啊!怎么摊上这么个破舅舅呢?”
  贺瑶芳和贺成章一齐说:“最后一句不要说啦。”
  “我知道啦,你们真啰嗦。好了,二娘跟我去张夫子那里,俊哥,你好好读书。”
  贺成章:大姐,要不是您老来哭一嗓子,我现在还在用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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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了十五两银子,这事情却还不曾了结。张老先生只教三个小女学生,日子悠闲,也出去略一转转。他在本地名声也响,衙门里倒有两个文书亦是他的学生,也叫他打听得一点消息——他料得果然不差,柳推官果然在这里面做了一回推手。
  过不两个月,天气转凉,全家换上新夹衣的时候,李章又来了。这回连贺成章都有些心烦意乱读不下去书了。贺瑶芳不在意贺敬文考试,却顶顶关心贺成章。不免又向张老先生问策。
  张老先生道:“若要了结此事,暂忍一时——令舅以前,不是这般闹法的罢?”
  贺瑶芳明白这个“以前”说的是前世,遂答道:“柳推官自是不会让女婿受骚扰的,推官于刑狱上头,说话份量重。难道?”
  张老先生点头道:“什么样人家,不到两月便能花销十五两银子?”李家败落后,排场大减,仆役散尽,不过这几口人,银子花得也忒快了。再者,在尚书面前立了书契的破落户敢这么大闹举人宅,也十分可疑。
  贺瑶芳不得不多问一句:“先生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先生消息倒是灵通:“小娘子也说了,推官于刑狱上头说话份量极重的。”
  有了柳推官做推手,李章就停不下来。
  明白了,柳推官不须出面,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强出头儿,暗示李章就行了。只消舍出脸来闹一闹,儿子或许能脱罪,又能敲诈到钱财贴补家用,何乐而不为?
  正合贺瑶芳之意。
  贺瑶芳道:“先生有把握说动家父?”
  张老先生道:“恕老朽直言,令尊虽然天真烂漫,却也有些正义心肠的。若是闹到家宅不宁时,又没有旁的办法,他自然要为老母儿女考虑。”
  此言有理,贺瑶芳忍了一时不便。说起来,还是为了贺成章。贺敬文能与妻舅撕破脸,李章与罗老安人是晚辈,这两位都不须很顾虑李章。然李章却是贺成章的亲舅舅,离得近了,极易坏了贺成章的前程。远远地避开了,熬死了李章,一切便都好说了。
  李章来得越来越频繁,由两月而至一月,次后旬日便要来接一次外甥,弄得街坊侧目,老安人连门都羞待出了。若告上衙门,又恐于贺敬文声名有损。毕竟是姻亲,岂有不帮之理?罗老安人却有些忍不得。
  张老先生看她越来越焦躁,以讨论学生课业为名,寻这老安人轻轻说了几句。老妖精早就从这口音里听出来了,这老安人是生长在北方的,官话说得极正。便是贺瑶芳,老妖精也猜她前世是京中权贵人家出来的。老安人寡妇人家支撑这么多年,自然是想有个帮衬的,只是一口气在,不想灰溜溜地求人,这才硬撑了这么多年。眼下,却是不由她了。
  到得初雪时,她终于忍不住唤来了贺敬文:“这里是住不下去了!不如我们一齐上京去,你去赶考,我去看看你舅舅。”
  贺敬文这些日子也很焦躁,整日无心温书只想着李章——来了怄气,不来又悬心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连以诗会都不去了,就怕有人提起李章来。听了便道:“娘且忍一时,待儿高中了,一切便都好了。”
  罗老安人道:“你在时,他尚且如此,你开春你独自上京了,留下我们,怎么是好?要被他敲骨吸髓了!你便是不顾老母,还不心疼儿女吗?听我说,你舅舅现在在京里,我昔年有一处陪嫁的房舍也在京中,有落脚的地方!你贺家在那里,还有一处远亲!总好过这里孤掌难鸣!你中了举时,我们便从京中赴任,或就留在京中,再不来这怄气的地方了!”容家,也是在京中的。
  贺家如今有钱有车,路途远些、艰难些,也不是不能忍受,她倒要看看,穷得叮当响的李家,怎么到京城赖她去,用爬的么?
  贺敬文默然,他原就没个主意,听母亲一说,也是有理。但说:“是儿无能,连累母亲了。”
  罗老安人道:“说这个做什么?打起精神来,收拾好了行装,一过了初七便走!”
  贺瑶芳听了这收拾行李的命令,来不及感叹两世之差距,先请张先生帮一个忙:“求先生寻几个人,传出去几句话,叫人别有心思再来歪缠才好。”


☆、第25章 厉害的老张 
  前太妃自认不是个吃完亏就认命的主儿,虽然李章闹事是她所愿,但是柳家背后做的事情,又将她新仇旧恨都撩了起来,便是要走,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了。
  张老先生见她秀气的小脸板得紧紧的,肃容道:“小娘子这是要做甚?既要离了此地,便不要再生是非了。小娘子……无论经了什么,现在只有四岁,戾气不要太重才好。”怎么突然觉得这小女学生心有点狠啊,跟小嫩脸画风太不搭了!饶是张老先生见多识广,看着这么一张脸也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老先生不知道,小孩子的脸上出现成年人的表情正是许多恐怖片常用的梗。
  前太妃:……
  贺瑶芳变脸的速度快得让张老先生叹为观止,只见她一脸诚恳地道:“先生误会了,我并不全是为了私怨。只是我既受过柳氏的苦,就不想眼睁睁看着别人跳她这个火坑儿。我的兄姐,丧命其手,委实不忍再有人遭她毒手。单看家父议婚不成,那柳家便兴此下作之事,可见并不是什么好人。先生忍心让他们再去祸害旁人么?先生,听其言、观其行,休问初衷、只看结果。人心不可测,结果却是人人看得见的。”
  不管她说的这话有几分真心,却有十分的道理。张老先生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道理,便问:“小娘子有何吩咐?”
  贺瑶芳连说不敢,却又一点不敢的意思也没有,大大方方地请张老先生“说出实情就好”,居然颇有君子之风,一点要他添油加醋的意思也无。将个老先生的心情弄得七上八下,起伏不平。张老先生在这不到一刻的时间里,先是对她好奇,听到她要报复之后又是心惊,听完她的计划之后转为带一丝放心的惭愧——对她的来历愈发好奇了。
  偏生这小女学生还不放过他,笑问道:“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
  张老先生沉默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确是作怪!不知道她经历过多少事,方养成这样滴水不漏的性子。张老先生的心情是矛盾的,好不容易遇到了奇闻逸事,他又了无牵挂,不免想探究一番,然而本来是想平安养老的,这似乎又与初衷不符。要不要跟下去呢?贺家要举家北上,吴秀才家眷都在本地,还要在本地乡试,自是不去的,自己呢?是继续围观小女学生,还是令寻一馆养老?
  贺瑶芳也不催他,她的耐性是二十年宫廷生活养出来的,张老先生这点拖延在她眼里就不算个事儿。终于,老先生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小娘子的事情,我责无旁贷。”同时也决定了,跟着去京城。走亲访友看学生,理由都是现成的。人终有一死,像小女学生这样重活一回的热闹,却不是时时能够看到的。
  贺瑶芳微笑道:“先生高义。”
  老先生无奈地道:“小娘子聪明。聪明人不会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利人而利己。拉着人共享其利,自然有人念着你的好,是么?”
  没想到小女学生居然敛了笑容,一脸怅然地道:“是啊……叫我怎能不想她。先生,此事拜托了。”
  “好说,老朽这便去。”张老先生一张胖脸十分可靠,肚里却纳罕:“她”又是谁?
  “不急,这个只是小事,不过因先生办起来方,学生这才来打扰。”贺瑶芳心中的大事,却是希望张老先生能够一同北上。却又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能对他多用心计,更不可要胁,否则反噬起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张老先生来贺家,就是因为倦了,想养老的,让他千里奔波,有些强人所难。然而贺瑶芳忍不住还是要邀请他,不为旁的,只为能有个痛快说话的人。旁人面前,她得装着端着,像个孩子,只有张老先生,知道一些她的底细,还能放开了说话。
  张老先生第一次在小女学生的脸上看到一丝真实的企盼,含笑道:“我久慕京师繁华,正欲一往。只恨年老体弱,不敢孤身上路。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不知,此事小娘子能做的了主么?”
  贺瑶芳畅意地笑了:“先生有又我了。如今这家里,如何离得了先生?只怕家父若有幸补一外放之职,就更要借重先生智慧了。”
  号称“年老体弱”的张老先生红光满面地谦虚道:“天外有天,小娘子谬赞了。”
  “哪里哪里,”贺瑶芳不要本钱地吹捧老先生,“纵使天外有天,也在三十三天外了。”
  张老先生道:“小娘子聪明颖悟,要是男儿,必能光耀门楣的。纵使考运不佳,也可羽扇轻摇,运筹帷幄。”
  贺瑶芳道:“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昔日又得高人指点罢了。”
  张老先生感兴趣地道:“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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