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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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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不通;三子顾凌商善武,颇具侠义心肠,为人直爽;至于亭漪……”他摇着扇子轻笑,“我原本只听闻顾家小女儿姿容秀丽,温婉娴雅,却不知她本人竟是如此率真可爱。”想起亭漪俏丽的笑颜,他的笑又温柔了几分。
  慕初瞥到他眼中光华流转,在迷蒙的夜色中灼灼,分明是醉了。
  “初,”他方拈起飘零在石桌上的花瓣,又听得对方发问,“你又为何想要醉一场?”
  “为何?”慕初默然重复一遍,随后答道,“若你和我一样在这世上清醒了千年,你也会盼着大醉一场。”把一切都忘记,重新来过。
  “呵。还记得我将‘慕初’这名字送予你时,你问我这名字何解么?”
  初,意为,有始,无终。
  “原来,你在那时就已知道了。”
  “楚某虽算不上绝顶聪慧,但也自认并非愚不可及。”
  “你就不怕我是妖么?吸光你的精血,而后万劫不复。”
  “若是如此,我在这里品了这么多美酒,想来也不算亏本。”
  “初,为何不愿让人知道你是仙人呢?”
  “我不知道。”
  慕初虽在这千年期间从未下过山,却并非对山下事物一无所知。这山确是极少有人来攀爬,但是山灵精怪之类的访客也委实不少,偶尔也会停在桃花林中歇歇脚,若恰巧碰到慕初的话,便少不了絮絮叨叨地说些人间事。
  “你可知,有一种名为秋冥的鸟?”慕初托着腮,凝视天边弯月。皎洁月色倾洒下来,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
  秋冥,生于夏末,三月孵化,三月成型,三月展翅,最后拥有三个月完整的生命,尔后消亡于天地间。算来真正恣意于人间的时光也仅有三个月。夏花灼灼、倏忽便逝的三个月,若是动一份真情、付一片真心,是否足够?千年时光的沉淀使得音容笑貌在慕初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他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艳绝的女子,名为夏幽。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未开始酿那般烈性的酒。
  一身红衣的女子敛了身后双翼,倚在竹屋旁的一棵繁盛的竹子边笑着对他说讨些水喝,两人因此相识。之后夏幽常常来,解释说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说话谈天的人。秋冥本是十分稀罕的鸟,大多数的幼雏都因抵不过冬日寒意而死去,如她这般又得了机缘修化人形的更是少之又少。慕初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夏幽说话的时候静静听着,有时便会因为那清冷性子被她取笑是呆木头。
  “总是守着这片桃花林做什么?你可知山下的世界有多精彩?”她说烟火,说花灯,说人们在除夕之夜燃放的爆竹,窗檐上挂的红灯笼……后来,她开始时常提及一个男子的名姓。
  那个男子,他会在闲暇时以诗会友,会帮医者朋友上山寻草药,会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聆听她唱歌……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于是,那么轻易的,就喜欢上了。
  “我想嫁给他。”她如此说着,他依旧不语。自打那日后,夏幽再没来过。在那之后慕初也从其他鸟儿口中听到过她的事。八人大轿,凤冠霞帔,锣鼓喧天,若是普通女子,一生中最美艳的时刻也就在此。开始她是极幸福的,男子携着她寻山问水,遍游美景,任谁都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定是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后来她病了,药石无医,美丽的容颜迅速凋零。他开始还极体贴,端茶喂药,嘘寒问暖,却总不见她好转,终是厌了,她生命最后的数十日,他竟不曾出现在她面前,连下人端药过来时都掩着口鼻,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那不知名的病症过到自己身上。带她红颜陨落,丧期一过,他就迎娶了另一位女子进门,依旧是深情款款,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爱恋浓时可以把你捧在手心,厌倦时又弃如敝履。人间的情爱,她终是看透了。
  夏幽弥留之际曾托一只鸟儿给慕初捎信:“切莫对凡人动情,否则,只是痴妄,落得我这般下场。世间人,到底是薄情胜于多情。”之后慕初再不曾听到过关于那红衣女子的信息,过往停驻的游客们开始还谈论些关于她的事,感慨唏嘘一番,之后渐渐少了,到最后,竟好像只有他一人记得世间存在过这样一名奇女子。偶尔慕初会忆起她的笑,如那身绯红衣裳般温暖热烈,只不过灼伤的更多是自己。
  很久之后慕初才得知,若是秋冥鸟动了情与凡人结合,纵使修为深厚也只得三年的寿命。他茫然,如果只得三载寿命,又为何苦寻情爱?若是生命完结,过往皆随着烟消云散,又有几人在乎,几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姓?
  这样想着,他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痛。可他不懂。
  楚沉还不曾听他说过如此多的话,讲的却又是如此悲伤的故事。他本想说天下终是有重情的人的,张了张口,又不知该如何说,于是缄默着,一杯又一杯饮着屠苏酒。桃花林中总是气候温和如同夏初,他却第一次觉得有些寒意,醉酒后模糊的神志猛然清醒了许多。
  二人就这样枯坐到天色微明,楚沉只觉头脑昏沉,他伏在桌面上,抬眼见慕初仍是神色清明,没有一丝反常之态。不知何故,有了一分咫尺天涯之感。
  “若是……”本已出口的话,堪堪停在最重要的地方。
  还是没有问出口啊……楚沉匆匆告辞,只觉此生还未如此狼狈。
  罢了。
  慕初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半晌,垂了一双略带绿意的眸子。
  寒冷的时候,会想起那使人温暖的女子,和她明艳的笑。
  楚沉遥遥望着窗外落雪,心思不知到了何处。今年还真是冷的有些异常,也罢,来年的收成也许会很好。他这样想着,轻摇折扇,手腕一抬遮住了眼中沉沉地倦怠。他为人随性洒脱,身边朋友自是不少,虽然对身边人极好,楚沉却是一个很少与他人交心的人,唯一引为知己的,却又是位仙人……
  呵,仙人……嘴角带了丝嘲弄,他视线紧盯着窗外一片黑色灰烬翻飞于白色落雪中。仙人又如何?不懂人间情爱,不信人间情爱,亦不去碰触情爱,这样清冷的一个人……他能将自己置于何地?本就是自己硬生生地闯入他的生活,怕是百年之后,他再不会忆起有过如此一人。
  对于仙人来说,人之寿命短若朝夕,消散了,便不剩下什么,又何必费心来铭记?匆匆过客罢了。
  那片飞灰最终脱离了视线。
  楚沉懒懒收回目光。想那么多作甚?人生逝水,得尽欢时且尽欢,这般的思来念去,真不像我。
  此时顾府又派了下人来通报,说顾家小姐请楚公子过府一叙。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折扇一甩,仍是一脸从容恣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四、茶,思情

  初入顾府,由下人领着穿过一条条曲折回廊。经过一处较为偏僻的房间时,楚沉听得有清泠琴声从内传出。非是激越昂扬,也非幽沉婉转,只是平凡乐律而已,却也使人如入梦幻之境,无法自拔。
  楚沉暗叹一下弹琴之人琴技之高超,驻足问领路的下人:“屋内弹琴的是谁?”
  下人一脸的惶恐,回道:“是二少爷。楚公子,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二少爷最忌讳别人扰他弹琴……”话音未落,琴声已戛然而止,一素色衣衫的男子带着些许不悦的神色推门而出:“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抚琴时打扰……”下人瑟缩了一下,楚沉立在一边,感叹这人好大的脾气,刚想出面解围,那人已先一步皱眉问道:“你是谁?”
  明明是清俊无比的容颜,硬是被冷硬的表情扭曲成了凶神恶煞。
  楚沉以同情的目光扫过身侧发抖的下人,无视眼前人坦直到近乎无礼的打量,含笑回答说:“在下楚沉。”
  下人忙补充道:“楚公子是小姐的朋友。”
  “……”顾凌羽又打量他几眼,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好好待她。”
  楚沉被这句突兀的话惊到,手一抖,折扇险些摔到地上。“二公子想必误会了,我与顾小姐并非是……”
  “无需多言。”顾凌羽对下人道,“不要再打扰我了。”说罢转身向房内走去。在房门即将阖上时,楚沉突然扬声道:“可否请教方才那曲子的名字?”
  良久,对方声音才从门后传出来。
  “相思。”
  话音低沉,说不清带了几分留恋,几分难过,竟是比那曲子更惹人悲伤。
  下人静静地领着楚沉穿过一个庭院后,突然扭头说:“楚公子一定是个好人。”
  “嗯?何以见得?”
  下人停了脚步:“二少爷看人一向很准的。”
  楚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二少爷是极好的人,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好,只是在弹琴被打扰时才会生气。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还有小姐,他们都是好人,所以……”依然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瞬间换了极为认真地表情,“还请楚公子好好待亭漪小姐,莫要负了她。”说完竟还像楚沉深深鞠了一躬。“小姐就在前面厅中。”
  “等等,你们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我说过我和……”
  下人却不听他解释,转身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楚沉抚额叹息。顾府的人,当真是……与众不同。
  “出什么事了吗?”下一刻女子明丽容颜已映入眼中。
  “不,没什么。”他微笑,“我正要去厅里找你。”
  亭漪赌气似的嘟起了嘴:“这么久都不到,我当是下人又偷懒到酒馆喝酒去了呢。”
  “没有。”楚沉随她来到厅中,“只是在来时遇到了二公子。”
  “二哥?”正准备给楚沉倒茶的亭漪一声惊呼,“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望着她带着几分焦急神色的脸,楚沉忽觉心中一暖:“不,他并未说什么。”那些话……只当是玩笑吧,不说也罢。
  “那便好。”递给楚沉一杯碧螺春,亭漪同样捧着一杯茶坐在他身边,“二哥他性子淡,对待生人总是冷冰冰的,其实他是很好的人。”说到这里,亭漪“扑哧”一声笑出来,“想来倒是与慕初有些像呢。”
  楚沉笑着回应:“我知道。”
  闲谈了片刻,亭漪提议在顾府四处走走,楚沉虽然在来时就已经在顾府里东绕西绕了许久,但为了不扫她的性,还是应允了。
  二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将顾府逛得七七八八,楚沉活动了下略有些疲劳的双腿,感叹着顾府的家业。
  “还是多亏了二哥和三哥,别看二哥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若论经商可没几人能比过他。”亭漪将他领至后花园,此时花园里覆盖着些未扫净的雪,百花凋零,只有其中植的几株常绿的树木现出些生机。花园角落处有一栋小屋,孤零零的,并不起眼。
  “那是大哥种植药草的屋子。对那些草他可是宝贝的紧,平时有空就来打理,连这屋子都不让别人进呢。我小时好奇闯过一次,被大哥骂得好惨。”
  “你知道么。”亭漪伸手拂去窗檐上的几点残雪,凝视着这小小屋子。“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托我给大哥递过帕子,大哥却从未在意过。有一次止血用的绷带用完了,情急之下他竟然用姑娘送的帕子将患者伤处绑了起来,简直就是木头脑袋!枉费那些姑娘绣出那么好的帕子。大哥这样也就算了,二哥也是这样,除了经商就是抚琴,对别人释出的好意不理不睬,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为他们哭过呢!”
  听着亭漪不停抱怨着,楚沉微笑,转念又道:“依我看,二公子倒不像是寡情的人。今日我碰到他时,他在抚琴,据他说那曲子,唤作相思。”
  亭漪听了这些莫名的沉默起来,过了很久她才说:“我就知道,二哥不曾忘了容姐姐。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楚沉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听。
  “其实这故事很俗套,去茶馆听书说的人间情爱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只是,若真正成了故事的一部分,恐怕没几个人能承受这苦痛。
  二哥原是有心上人的,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女子,比我大三岁,我叫她容姐姐。她和二哥一起长大,算来也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那件事,她一定已经是我嫂子了。谁能料到在去庙里还愿的路上会碰到劫匪,不仅抢了财物,竟然还……
  二哥是不会嫌弃蓉容姐姐的,可是族里的长老不同意,几番交涉下来,他们作出的最大让步也只是允许二哥把她收为侧室,正妻必须是他们选定的一名富家女子。二哥那时还不似现在这般沉稳,他甚至决定和容姐姐一同私奔。容姐姐口上答应,却在当晚就服了毒,只给二哥留了信,要他好好生活,再寻一名女子。
  那日后二哥变了很多,爹为了让他忘记那些事,带着娘和我们兄妹三人远离家乡来到这里。只是,二哥他……”
  楚沉沉默片刻,道:“感情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若是不想忘记,便让他记住吧。”
  “那时我还不理解,觉得二哥太傻,天下那么多人,总能找到和容姐姐一样好的女子……现在才明白,有些人,一丝一毫也替代不得。”
  楚沉见她怔怔望着一株被雪半掩着的花枝,神色哀戚,目光深远,知是她忆起了往事,也不打扰她,两人一同立在萧瑟的园中。待亭漪回过神来早已不知过了多久。见她一脸内疚的表情,楚沉笑笑道:“无妨,只是这园中着实有些冷,不如回去吧。”
  “也好。”亭漪方想迈开步子,由脚底延至身体各处的寒冷让她不由摇晃了一下。楚沉见状赶忙扶住她肩膀,低头看看她单薄衣衫,叹口气道:“怎么只穿了这些?还是我扶你回去吧。”
  行至厅堂,楚沉小心地将亭漪安置在椅子上,又将暖手炉递给她焐着。亭漪脚上只着一双绣花缎鞋,美则美矣,在这寒冷时节却着实单薄了些。他道一声“冒犯了”,将那双鞋脱了下来,果然,白皙的足已冻得通红。楚沉将手覆上那双足,细细地暖着。
  “唉?”察觉到脚上传来的温度,亭漪面面飞红,想把脚从那温热的掌心抽出,不料对方发现她的想法后,又握得更紧了些,她甚至能感觉到男子手上有些薄茧,在脚上轻轻摩挲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楚沉并不知道她此时想法,温暖的指尖顺着脉络轻轻按捏着,他说:“大公子行医颇有名气,为何你却这般的不会照顾自己。比起美貌,女子还是应当更注意自己的身体。”他低着头,没有察觉到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委屈与懊恼。
  待双足暖起来,亭漪忙站起身,嘴唇翕合了几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讪讪地说了句“谢谢”,立在一边,柔白指尖不停搅弄着衣角。楚沉见她窘迫,也觉得方才的行为言语有些唐突。他见旁边就是书房,便主动开口道:“可否让我到书房一观?”
  书房的布置清雅别致,架上堆放的多是些医书,诗词歌赋也有不少。桌上尚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笔墨纸砚,旁侧一杯残茶,仍散着清香。楚沉心念所至,挥笔在纸上提下一首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你也爱这一首诗吗?”亭漪见了惊喜异常。她从一边堆叠的宣纸中抽出一张,正是元稹的那首《一字至七字诗茶》。女孩子的字比不得男子的大气洒脱,娟秀细腻,却正与这诗相配。反观自己写的一首龙飞凤舞的诗,楚沉有几分耳红。
  亭漪见了,笑道:“楚大哥的字气势磅礴,最适合的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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