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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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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胡人也是武艺非凡的猛士,当下挥起狼牙棒来迎,锵然大响中将长枪直荡开去。
陆遥借势舞了个枪花,长枪如毒蛇吐信般伸缩,瞬间又从另个角度刺去。这胡人如何防得这般诡秘的枪法,枪尖从肩胛刺了个通透。他嘶喊一声,依旧直扑上前。陆遥的长枪还扎在他肩上,一时争持不动,索性放开了枪,奋力将盾牌扇在他脸上。顿时便砸得这人两眼翻白,栽倒于地。
何云已从地上爬起来,发箭如连珠,射倒了另两名迫近的胡人。
陆遥刚舒了口气,忽觉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耳边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随后千百人齐声大喊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声绝望的呼叫:“城破了!城破了!胡人杀进来了!”
二十丈开外的一段寨墙昨日便已坍倒,支撑在那里的是临时赶制的木栅。这时木栅已经完全被推翻,木栅两边相连的寨墙也崩塌下来,激起半天高的灰尘。灰尘中隐隐绰绰见得无数胡人狂呼乱喊着从缺口中冲杀进寨里,那一段的守军已然四散溃逃,不少人在惨叫声中被胡人一一屠戮,显然再也支持不住。
城里所有人的心中顿时绝望——这样的局面,确然是再也支持不住了。
“哈哈……”陆遥苦笑着把铁盾扔下,一时间居然有些解脱感。这几天的艰苦血战、这些年的颠沛流离、这半辈子的无所适从,大概就要在此际做个了断了吧?
却听得耳边有人呐喊:“军主,你快传令!我们得退后!”原来是何云又回转来,拉着陆遥的胳膊大喊。
这时哪里还需要传令,众人簇拥着陆遥下得寨墙,往后便走。
不远处传来陈仪的大吼声:“众军随我杀敌!敢有后退者斩!”此人素来胆小惧战,此刻竟然迸发出了无人可及的勇气,饶是陆遥还有些恍惚,也不得不赞叹。可陈仪的位置正对着寨墙被冲破的部分,吼声未落,便有数十名胡人杀来。他刚摆了个架势,便被数十把刀枪斩作了肉泥。
那数十胡人手持刀枪向天狂呼,转身又向陆遥这拨人马猛冲。
陆遥急道:“快退快退!”
一群人且战且退,往寨子里的断壁残垣间行去。
半路上正撞见薛彤带着一队人。薛彤已经杀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污,就连家传宝刀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两伙人合作一处。汇成不过二十多人的小部队沿途穿墙破洞,夺路奔逃。谁知这时有不少溃兵像没头苍蝇般乱撞,反而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忽听前面刀兵相交之声大作,原来是王巍不知为何落了单,正被几个胡人围在核心鏖战。
这些胡人个个都使用环首大刀,刀沉力猛,煞是厉害。转眼间王巍大声厉吼,已然受了重伤。见得情势危急,陆遥奋力将长枪投出,那长枪去势疾如雷电,顿时将一个胡人钉在地上。另几个胡人不禁爆怒,转身向陆遥逼近,其中一人当空跳起,“呼”地一声挥刀砍向陆遥头颅。
陆遥揉身而进,右手直探,恰恰握住了那胡人持刀的手腕。他低喝发力,立时便把刀夺了过来,反手直刺进了胡人的胸膛。
其余众人纷纷赶上逼退胡人,几个士卒上前抱起王巍急奔。
只是这一来,不免又延误了时间。薛彤大吼道:“快走快走,莫要耽搁!”当先就跑。
行了几步,只听士卒惊呼。陆遥兜转回来,但见得王巍的嘴角溢出许多夹杂着泡沫的鲜血,发出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他的胸部斜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眼看再活不了多久了,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抽搐了几下,艰苦地道:“我不成啦,给个痛快吧!”
大量的鲜血沿着刀身侧面的血槽涌出,任谁都能看出王巍的生命在迅速消逝之中,扶着他的士卒慌乱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惊惶失措地用手去堵,哪里能堵得住!转眼间身下的地面都被染红了。
王巍低声道:“别折腾了,拔刀。”
陆遥握住了长刀的刀柄。刀起血标。
“谢了。”王巍咕哝了一声,双眼失去了神采。
几滴鲜血飞溅在陆遥冷峻的侧脸上,鲜红的液体映衬下,更显得他的脸色触目惊心的白。
这时胡人已经大举杀入寨中,四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唿哨声和如颠似狂的呐喊声。胡人的推进坚决而有力,极其迅速,转眼间便形成了巨大的包围圈,整座城寨已经完全落入他们掌中,灭绝了每个人逃离的希望。
一处房舍后传来杨益的高喝:“众军莫要慌乱,随我杀出寨去!”话音未落,兵刃相交之声大作,转眼间杨益大声惨呼,接着就没了声息。




第六章 逃亡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黄。寨子里的喊杀之声慢慢平息,而血腥气却慢慢升腾起来,浓郁得仿佛要化成实质,就连呼啸的北风都吹之不散。胡人大砍大杀了半个时辰,几乎已将晋军尽数杀死。此刻他们分作了无数小队搜罗整个寨子,砍下每一具晋军尸体的头颅,取走铠甲、武器和财物。寨子的另一头传来癫狂的笑声和几声凄厉的惨叫,那是胡人在虐杀俘虏取乐。
陆遥猫着腰疾奔,飞也似穿过条窄巷,跳进一片废墟里。这里在倒塌前或许是座大屋,横七竖八的木料和砖石散落一地。陆遥蜷缩在一根梁木的阴影下向外张望,细细观察了半晌后,招了招手。
薛彤、何云和另两名士卒一一窜了进来,好在这片废墟不小,堪堪能容下他们。这几人便是三万晋军最后的余部了。
他们在城寨中东躲西藏,几次与小队的胡人遭遇。仗着陆遥薛彤二人武艺既高、下手更辣,又因为胡人四处追杀晋军,注意力分散的缘故,居然都侥幸逃出。这寨子里的断壁残垣仿佛迷宫一般,这时倒也帮了大忙。
此刻陆遥的头盔不知去了哪里,左侧脸颊被割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而恐怖;铠甲碎裂得不成样子,勉强披在身上。他满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手中的银枪早就被血污染成了黑红色。薛彤等人也个个狼狈不堪,仿佛恶鬼。
众人趴在废墟中,透过墙缝向外看去。
“那是寨子的南门,本来被我们用土石堵死,胡人人刚把它扒开。门外两里远就是山林。”陆遥低声道:“胡人虽说杀得性发,可也不会一直折腾下去,总得去寨外宿营。我们只须等到夜间便可溜走。”
众人纷纷点头,眼看生机就在眼前,无不露出放松的表情来。
何云轻声笑道:“此地是个隐蔽的好所在,胡人轻易发现不了。且容我休息一番……”
话音未落,他们正后方一堵砖墙上的木门被一脚踢开,几名匈奴人大踏步闯进这片废墟来。
陆遥薛彤都是习武之人,理应耳聪目明。谁知百密一疏,竟然事前毫无所觉,众人无不大惊。那几个胡人不过是在搜索战利品而已,也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敌人。顿时双方都怔住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薛彤,他低吼一声猛冲过去,挥刀将一名胡人砍做了两截。然而第二名胡人武功颇为不俗,他掌中奇形弯刀飞舞,呼喝连连,与薛彤连斗数招不分高下。待到陆遥加入战团将他刺倒,第三个胡人已经大吼大叫着跑远了。
薛彤拔脚便追,却被陆遥一把拖了回来。
“不用追!”陆遥厉声道:“就算追上也迟了!这时已没有其他的败兵吸引胡人注意,我们马上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他直指南门方向,眼神决然得几乎要射出光来:“事已至此,唯有死中求活,夺门!”
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坚持到现在的,无不是性格决断之士,众人顿时轰然应诺。
陆遥冲在最前,薛彤紧随其后,五人直扑南门!
奉令把守南门的本是一名百夫长。只是他眼见战局已定,早就带着大部分得力手下去扫荡战场了。剩余的胡人都懒懒散散地或坐或卧在门边,听到废墟那边的响动,才有人站起观望。
那废墟距离南门五十步远近,陆遥势如奔马一般杀到,不过眨眼间事。又有薛彤这个猛将兄跟着,两人舍生忘死,招招都是以命相搏的路数,刀枪并举间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几人,顿时冲出狭窄的门洞!
到了寨外一看,陆遥大喜过望。
他方才已将南门的把守情况看得清楚,曾细细盘算了好几回。凭他的武功要冲出门外,至少有七成把握。但是杀出寨外之后,又如何躲避匈奴骑兵的追杀?这真是九死一生之事,他反复推算都无计可施,故此才建议等到夜间悄悄潜出。谁知南门外居然栓着十数匹鞍鞯俱全的神骏战马!
当下众人上马,又将不用的马匹尽数砍伤。
便这么会儿功夫,寨墙上便有弓箭射下来,一名士卒闷哼一声,背心中箭,登时就不动了。其余人等舞动兵刃拨打来箭,纵马便走。
那些马匹居然都是罕见的良驹,长嘶疾奔,转眼就进了林地。两边的林木飞速倒退,身后的寨子里,似乎那些匈奴人震天价呼喝起来,但那声音渐渐的远了。
陆遥长出一口气,不禁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心情。这被逼无奈的最后一搏竟然会如此顺利,简直像在梦中一般。座下的良马使得逃命的速度快了倍数不止,待到匈奴人大队骑兵反应过来,众人只怕早就远飏数十里外,一头扎进了深山密林。匈奴人想在并州连绵的苍莽山林中寻找陆遥等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林中道路崎岖,便看出众人骑术良莠不齐,陆遥薛彤这样的自然无妨,何云的骑术委实低劣,抱着马颈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好在毕竟距离城寨远了,陆遥索性勒缰停马,挥手让薛彤、何云二人先走一步,他准备再查看一番胡人的动向。
便在此时,一种奇怪的林木摇动声响传来。仿佛有一群动作极其矫健的猛兽在林间穿行,速度快得叫人难以想象!
有人追来,而且是极其精锐的骑兵!匈奴人的反应如何这般快法?陆遥心中一惊,拨马就走。
怎奈这一段路实在难行,奔了两步,居然被几条横生的荆棘缠住了马腿。陆遥连连打马,那马儿只是嘶鸣,动也不动。陆遥无奈,只得弯腰去解那些荆棘枝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那,身前无数枝条树叶轰然四射,一条巨大的身影飞扑而来。黑色的袍服猎猎飞舞,恍若巨鹰浮空。
这一击简直势不可挡,陆遥大喝叫一声,全力向右侧翻身滚落下马,随即横起长枪栏在胸前。
“砰”地一声响,长枪被一股强大力量击打,几乎脱手飞出。
陆遥旋身落地。额头上的汗珠滴滴地渗出,在脸上汇聚成一道道溪流,最后像瀑布一样沿着脖子淌下;适才的猛烈动作扯动了几处伤口,此刻他左侧的腰部、胯部几乎失去知觉,左腿也因此运动不灵,只能勉强支撑起身躯。
那人一击落空,便不再追击,只是双手抱肩而立,冷冷地看着陆遥。
薛彤等人发现了陆遥遇敌,纷纷策马来援,一时还在远处。
陆遥剧烈喘息着,挺枪直指对面那可怕至极的强敌。他心知肚明:就在刚在的这个回合中,自己落尽了下风,只靠着生死关头迸发出的本能才免于一死。自永宁元年以来,陆遥转战南北,自以为磨练出的武艺不在当世名家之下。但与眼前这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陆遥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人。此人身材极其高大雄壮,四肢颀长而有力,双眼精光四射,泛着暗红色棱芒,仿佛狰狞的猛兽;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藐视,也正如猛兽注视着它的猎物。他的左耳下一茎白毫甚有光泽,随着呼吸微微飘动。
没错了,此人就是被匈奴视为不败象征的左谷蠡王刘聪!
陆遥心中大震。
只听刘聪沉声道:“好身手,可称是豪杰之士。若你此时弃械投降,我保你性命无忧。”他的声音略带嘶哑,却又浑厚异常,震得陆遥的耳鼓隐隐作痛。
陆遥深深吸气,摇头道:“多谢阁下好意。大局残败如此,劫余之人但求大义所在,不敢偷生。”
刘聪仰天长笑:“好!”笑声中劲风徒起,他已直扑到陆遥面前!
陆遥早在全神戒备,当下双手持枪,运足全身之力格挡。
“当——”地一声大响,刘聪掌沿劈落在精钢打造的枪杆上,陆遥站立不定,往后飞跌出去,撞断了无数枝桠后才站稳阵脚。
陆遥掌中长枪纵横舞动,顿时枪影如林,枪风如雨,力阻刘聪追击。然而,阻不住!刘聪透枪影而进,透枪风而进!陆遥身形闪动,间不容发地避过刘聪一拳。但觉耳中嗡嗡作响,发髻被拳风扫过,砰然爆开,无数发丝炸成碎屑。
二人的身影交错而过,各自后退几步。
陆遥不敢再容刘聪抢先出手,大吼一声挺枪刺去。他在这一杆长枪上下了近十年的苦功,颇得过几位名师指点。此番全力出手,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周身劲力猛然爆发,整杆枪犹如灵蛇出洞,威势大是可观。
刘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身形如山不动。
两人相距大约三丈有余,本就是长兵器擅长发挥的距离。陆遥枪到半途,吐气开声,刃锋所向之处,带起尖锐的呼啸,气势再度攀升。
就在这时,刘聪突然跃起。他巨大的身躯如同雨燕般灵动前扑,陆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双方的距离刹那间变得不足四尺;刘聪身形迫入陆遥内圈,右掌自肋下翻起,仿佛挟带隆隆轰鸣的雷声。
这样的距离内,长枪已经完全没法发挥作用,除非陆遥立刻弃枪后退,否则便只能硬接刘聪这必然雷霆万钧的一掌。
陆遥竟然不退,而是横臂于胸前,力撼刘聪!双方较力不过瞬间,陆遥闷哼一声,口角溢出鲜血,跌翻在地。
而刘聪继续追击,他指节突出的拳头在陆遥视野中迅速扩大,距离陆遥面门尚有尺许,猛烈地劲风已经将陆遥面部的肌肉都迫得变了形。这时的刘聪便如一支巨大的弩箭,以左拳为箭头直射,其势不可阻挡!
陆遥身陷绝境,性命只在须臾。
纵马而来的薛彤目眦尽裂,大声狂吼;而何云张弓搭箭来射,却无论如何也救不得陆遥了。
就在这时,陆遥右手一翻,长枪中分为二坠地,掌中赫然出现三尺青锋。
谁也不曾料想到陆遥数年来从不离身的长枪之中,竟然别有玄机。
这剑样式高古,剑身精光四射,色做湛青,便如一泓碧水。
剑光乍起。
这剑光不知从何而来,起初若有若无;转眼间便汹涌澎湃,如长江大河般浩浩荡荡,自陆遥掌中倾泻而出。
形势瞬间逆转,刘聪原本必杀的一击反而令他阵脚大乱,陷入了极度不利的境地。
刘聪怒吼连连,拳掌力贯千钧,犹如长枪大戟。虽然形势激变,他仍然力图反击,可是陆遥一剑在手,整个人都不同了。
转眼间,陆遥不知发了多少剑,场中烟尘弥漫,劲风乱舞。两条身影此起彼伏,所到之处林木坍塌、一片狼藉。
薛彤等人虽然赶到,但被二人掌风剑影所阻,竟然根本靠不近战团。
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分向左右跃开,各据一方站定。
刘聪眼神凝定地注视着陆遥:“我道是谁,陆道明,原来是你!”
陆遥的面色冷得像刀锋一般,缓缓开口:“洛阳城里的公子哥儿陆道明早就不在了。在下乃是并州军军主陆遥,见过左谷蠡王。”
两人的心中同样充满着荒谬之极的感受。刘聪刘玄明,十二年前的洛阳游侠儿,如今成了匈奴左谷蠡王、匈奴汉国中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而当年的玩伴陆遥陆道明,如今正与刘聪对决于沙场,不死不休,世事变幻难测,莫过于此。
刘聪摇头道:“你我乃是洛阳旧识。纵使十余载不见,昔年情谊仍在;道明何必这般拒人千里?若早知你在军中,便不至于这般局面。”
陆遥冷笑道:“左谷蠡王作态了!贤父子造反作乱以来,杀死的同僚旧友已然不知多少,当时是也,昔年情谊何在?更何况,我陆氏子弟难道会屈膝求饶吗?”
“罢了罢了。胡汉之间的是非恩怨,哪里说得清楚?”刘聪长叹一声道:“我俩是总角之交,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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