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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瘟神-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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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牛皮纸糊就的模型里面,充填的却不是好玩意,乃是整整两大包白石灰,经过床板机簧这一猛烈向上抛弹,牛皮纸立刻破裂,漫天的生石灰便宛似下雪一样搂头盖脸的密密洒落。

当“砰”“砰”声响的须臾,两名金衫人已本能的萌生惊觉,可是这初现的警惕,业遭床上飞起的模型所移转,他们刚刚想对那抛飞向屋顶的模型发动攻扑,雪地似的灰粉已经狂洒而下!

在这狭隘的空间,混乱的场面中,要想躲避如此密洒的生石灰,甚至比对付那些虎头蜂更为困难,更何况那两张木床床板在翻转之下,尚另有东西配合生石灰的出现——床板的底下一面,早就安置好多罐“乌藤汁”,这种颜色紫黑,带有浓重生芥气味的“乌藤什”,含有剧烈的毒素,但凡沾及人畜躯体,马上就能腐肌蚀肉,溃烂组织,尤其那种火烫刀剜似的初期痛苦,越加不易承受!

每一张木床底层,都早以薄土瓷罐盛满了十二罐加塞的“乌藤汁”,十二罐“乌藤汁”是用细麻绳打罐底凹沟缚束,固定床板木中,不受震动就不虞坠脱,而床板这一家伙猛力翻弹,岂有不似流星飞泄之理?

于是,满空飘洒的生石灰粉,四处抛射喷溅的碎罐毒汁,就形成了一个酷怖的人材地狱,休说这两位身着灿亮金衫的“丹月堂”金牌杀手亦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这等场面,恐怕哪吁三太子遭临,也一样是罩不住!

那般惨厉的号曝,就算是人在受凌迟炮烙之刑吧,也不过就是如此的了,一声声的狂叫,一阵阵的悲嚎,直似椎心着,剜着肝同肺啊……

另两间茅屋也开始燃烧起来,熊熊火焰映照得夜空通明,星月失色,还混杂着火药硫磺的烟硝气味,混杂着茅草木材的燎焦气味,更混杂着人肉在烧烤之后的油脂焦臭

在赤红的火蛇交织蹿舞,与塌壁坍顶的劈啪声里,呼声已经沉寂,叫喊亦已消失,除了三祖回归祝融,不成其为茅舍的一片焦垣残迹外,“丹月堂”的八位杀手更不复见其活生生的英姿霸势了。

夜空中仍然显现着蒙蒙的暗红,周遭的林石被火光映炫,幻变出各式泅异的影像,在明灭交替里隐展扭曲,于是,便将这凄厉的景况更陪衬得怪诞可怖……

查既白坐在那里,静静的目睹这一切情况的发生,也目睹这一情况的结束,他虽然未曾亲见茅屋内各种程序的演进,但也料及与他的构想相差无几,他在事前曾经排练试验过许多次,而且,他也明白一个人在遭遇到某种突变时,其心理反应及生理态势可能都会有些什么趋向,他自己也是人,也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江湖人,他自信在这方面揣摸推测的可靠性相当高。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这死亡的陷饼完全经过按部就班的细密设计,开始触发,即不可收拾,人们将会依照这难以避免的轨迹逐步陷落,最后必然不能幸免——因为人的心思和本能大多在可以预测的范围之内,差的只是想远几步与想近几步,除了大智慧和白痴,极少能脱离这个原则。

现在,查既白知道他的布置已经收到预期的效果,甚至比他原来所希望的效果更为美满,原先他还打算着拼此老命再战一场——假如有残存者能够脱出的话!

炙人的热气同呛鼻的烟硝,似乎对查既白毫无影响,他默然凝视跳动的火焰,而火焰在他双瞳中反映着奇异的彩光,但彩光的形韵却竟是冰冷又索落的……

查既白并不觉得高兴或振奋,一点也不,他所有的感触只是沉重与茫然——一种心灵上的负荷,加上前途渺遥的茫然。

这一战是胜了,彻头彻尾的胜了,更且胜得利落,胜得漂亮,来敌全歼,无一生还,尤其还是像“丹月堂”这般的厉害对手!如此的斩获,不论在道上哪一个码头来说,都绝对是脸上抹金的事,只有一桩,问题在于以后要如何收场?可以预见的是,“丹月堂”的杀手必定将倾巢而出,誓死报仇雪恨,到了那时,眼前的胜利与光彩还能持续不坠么?期冀绵延的生命尚可绵延接连下去么?恐怕谁也不敢乐观,谁也没有这样的把握。

所以,无怪乎查既白是如此的心情沉重,感受惶恐了。

他眼前还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做,往后又该如何安排,他惊异于此时此景,他所思想的竟不是和现下发生的斗杀有密切关连的事,他居然在回忆以往的种种般般,推测将来的演变境况,他好像已经迷失在另一个空间了!

摇摇头,查既白干涩的咽了口唾液,仿佛才从一个梦境中惊醒,他不由努力收敛心神,一面喃喃问着自己:我这是怎么啦?

在燃烧后的余烬残烟里,有好几条人影从茅舍原处的平行两端分别出现——他们像突兀自地底下冒出,那么毫无征兆的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实际上,他们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平行着原来的茅屋,早已挖妥两条地道,浅短的地道,工程并非浩大,却极有效用,每条地道只有四五尺长,宽窄仅能容人匍匐通过,然而,人人地道之内隐藏,要想在地面上找出端倪,就十分不易了。

那是鹿双樵。席雁主仆、四名鹿双樵的长随,以及汤彪等人,他们才一钻出地道,略一搜寻,便已发现了查既白的踪影,大伙立时纷纷奔近围拢。

查既白的形态方始人眼,鹿双樵已忍不住喊了声“天”,他惊恐的低叫:

“查兄,你……你竟然伤到这步田地!”

席雁顾不得查既白满身血污,赶忙先扶住了他,抽着气道:

“你觉得如何?还能撑得住吗?查大哥,你实在伤得太重——”

鹿双樵立即急促的侧首吩咐:

“汪平,吕朝宗,你两个人马上下去请大夫,记得要请前次为查老大治伤的那个大夫,叫他把药材器具带齐,花多少钱都不必计较……”

鹿双樵这两名手下答应一声,双双飞奔而去,席雁又噎着声道:

“查大哥,你先躺一下,血流得大多了……你连着这么受折腾,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啊……”

吁了口气,查既白沉沉的道:

“放宽心吧,这一遭全是外伤,不比上一次严重到哪里,好好调养一段日子,我自信还站得起来……”

目光四巡,鹿双樵不禁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气,他面青唇白的道:

“四个人……看他们身上所穿的衣着颜色,无疑是‘丹月堂’的金牌杀手,一共四个金牌杀手,却全叫查兄独自放倒了!”

呛咳一声,查既白沙哑的道:

“你当我让他们切割成这副模样,是不需代价的?”

鹿双樵惊栗的道:

“这些人……查兄,全都死了?”

查既白疲乏的道:

“都死了……他们一动手,我就知道是要命的把戏,想不拼也不成……”

鹿双樵咬着牙道:

“丹月堂,和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如此赶尽杀绝?”

舔了一口咸腥的血污,查既白又“呸”的吐掉,他低缓的道:

“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江湖恩怨,不一定是你打一拳,他还一脚便能对消的事,有时候,你只多看了他一眼,他却认为不要你的命就难消此气……‘丹月堂’这样做,正是他们一贯的风格,里子面子外带本息一把抓……”

席雁双目含泪,抽噎起来:

“查大哥,你又救了我们……要不是你挺身犯难,独撑危局,我们只怕就全完了……查大哥,我真不知该要怎么说才好……”

查既白提着气道:

“那就什么也不用说,席家丫头,其实我也不是都为了你们,我自己可也要活下去呀!”

拭着泪水,席雁摇头道:

“你就是这样,查大哥,施人恩德,还不要人家表示感激……若不是为了我们,你根本不必得罪‘丹月堂’,也就发生不了今晚上的事,再说,你原可以早早离去的,却又是为了我们,才等着和‘丹月堂’的人做个了结,好歹全把担子一个人挑起……”

查既白虚弱的笑着道:

“别瞎扯,我之所以没有尽早离去,只是为了在此地养伤,伤势不曾大好,叫我怎么个去法!”

席雁埂咽着道:

“查大哥,很多人都看错你了……你原是这样至情至性的一位豪士,这样慷慨赴难的一位英雄——”

伸出血迹斑斑的左手一阵乱挥,查既白喘着气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少捧我几句吧,你再往下说,我可真要掩面而逃啦……娘的……我……我算是哪门子的豪士英雄?我堪堪只是个吃杂扒地的二混子罢了……”

鹿双樵急忙接口道:

“查兄,查兄,不论你认为自己算是什么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别人看你是什么,你先歇口气,少说话,查兄,精气千万虚耗不得!”

这时,席雁悄声吩咐另两名鹿双樵的跟随:

“火也快灭了,请你两位到废墟间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碍眼的事——”

查既白又忍不住开口道:

“不用了,那一阵火,两蓬毒蜂……满空漫飞的石灰粉加上几十罐‘乌藤汁’,他那八个鸟人要能有一个活着出来才叫是异数……而且我一直就守在这里,要有人逃生,我不会看不见……”

鹿双樵愣了好一会,才钠钠的道:

“进入茅屋中的,竟有八个人之多?”

查既白无声的一笑:

“两名金牌杀手……两名银牌杀手……外加四名铁牌杀手……老兄,你当‘丹月堂’这一次派人来,只是为了向我们道久违的?”

打了个冷颤,鹿双樵惊悸的道:

“好狠——看来他们早就抱着斩尽杀光的恶毒念头了!”

查既白暗哑的道:

“一点不错,所以他们容不得我们,我们便也不能容下他们,大家开宰就是……”

鹿双樵苦涩的道:

“‘丹月堂’虽然以杀人无数扬威立万,但却极少听说他们一次派出十名各级杀手出动行事,这一遭他们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显见是志在必得,不想让我们漏出一个活口。”

查既白又吐了一口血水,倦怠的道:

“是而今晚之后,我们都要早做打算……‘丹月堂’这次豁开来干,下一次更不会稍留余地,而且我敢打包票,他们必定十分高看我们,将一回比一回来得阵容盛大,态度热切……”

鹿双樵咯然无声,流露在他双眼里的神色,竟是和查既白先前一样的茫然,一样的又冰冷又索落了……

悄悄的,席雁伸出手去握住了鹿双樵的手,当两只手互相紧贴,却都感觉得到彼此手心间的那股子寒瑟与颤悸。

没有人再说话,那种无形的阴霆,业已浓重聚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上干涧中的茅舍已成灰烬,而且地方早被“丹月堂”的人知悉,事实上是不能再留下来,鹿双樵很快又另找到新居,那是距此有百多里外的“三合镇”,还是相当热闹的一个镇。

这个新迁的隐居之所,是一栋二层楼房,就座落在大街的横巷里,颇收闹中取静之效,进门还有一个不小的前院,不用外出,就能在院内松散腿脚。

他们的行动异常小心,平时只由席雁的丫壹小玉上街露面,其他的人除非绝对必要,都只在楼里活动,轻易不到外头。

替查既白治伤的那位大夫,鹿双樵也索性用大把的银子请了一起过来,包治近月,才又像来时一样,蒙住双眼把他老先生送走。

这一次,查既白身体的复原可不比上一遭快了,他流血大多,元气伐丧甚巨,加以;日创尚未大好,新伤又增,人总是肉做的,就这么一轮再轮的割切,任是老查的身底子厚实,也一样招架不住,只个把月,业已连胸带肚消瘦了一圈。

查既白受伤的次数不可谓少,豁给人家的血肉加起来会令他自己发怔忡,但似这样紧接着挨剐遭刮的记录却还没有,他心里明白,近一阵子来,自家的体气委实较早日虚乏多了……

坐在廊沿下喝着参汤,查既白懒洋洋的注视着地面的一行蚂蚁正在艰辛的搬运几只虫尸,他不禁摇头叹息,唉,连蚂蚁也和人一样,都这么终日劳碌辛苦……

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飘过来,席雁的声音轻柔而娇脆的入耳:

“查大哥,你独自一个人,干吗又在摇头叹气呀?”

查既白笑望着正踏出门槛,容光艳焕的席雁,“嗯”了一声道:

“我是忽然有所感叹,人他娘活着,实在太也麻烦罗嗦,忙吃忙睡,忙名忙利,忙着整人和被整,就连蚂蚁之属吧,要想生存下去,亦不得不营营碌碌,日夜觅食贮粮,莫不成万物的沿传法则,只是为了要叫一代一代接续活着而已?”

席雁笑了:

“这个题目太大,查大哥,其实简单的说,人活着当然不是只为活,他们要爱,要享受情感与关切,要创功业立名史,活下去的理由很多,就看你是要往哪一个目标去奋进了。”

查既白自嘲的道:

“譬喻我吧,我只想存几个钱,散几个钱,能拿与不能拿的却多少分两个,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

席雁忍俊不住的道:

“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查大哥,难怪人家说你是黑吃黑,横索十方之类,你打算‘能拿’与‘不能拿’都一股脑的要拿,这安稳日子恐怕就不好过……”

揉着下巴,查既白安闲的道:

“先别说我,席家丫头,你倒有些什么计划?”

怔了一下,席雁迷惘的道:

“我?我需要有什么计划呢?”

查既白微笑道:

“你和鹿双樵呀,为了你们小两口子的事,业已闹得天翻地覆,既然已经豁了开来,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我认为拖下去亦不是道理,早晚终究要办,晚办就不如干脆早早办了的好!”

席雁一时尚未会过意来,她迟疑的道:

“查大哥,你的意思我还不很明白,我和双樵,我们要办什么呀?”

查既白道:

“我是说,办喜事,你难道不打算先把名份定下么?你总是个闺女,正了名份,就不怕人家闲言闲语,飞短流长了!”

席雁并不似一般女孩儿家,在谈到这种问题时,不管真假都要扮出那么几分娇羞之态,她从容的一笑,大大方方的道:

“原来查大哥关心的是这件事,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说闲话,查大哥,为了双樵,我的父母已经这样不谅解我,我也不顾一切的跟着他出走,如此行为,恐怕早就被人明里暗里数落得不堪入耳了,但我从不后悔,更不忧惧,人要活在爱里,亦有权争取自己的幸福,环境与传统并不一定全正确,也不见得适合每一个人,我既已跟着双樵出来,谁都明白我已是他的人了,表面上的仪式,早办晚办我皆无所谓。”

查既白想了一会,笑吟吟的道:

“倒是高论,不过,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我认为我们之间,至少尚有一桩所见相似,那就是男女合婚,迟早总得有个形式。”

席雁笑道:

“当然,否则将来生下孩子,岂不是变成私生子了?再说,明媒正娶的夫人,总比做人家的姘妇来得堂皇。”

查既白乐呵呵的道:

“你这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时,紧闭的大门外忽然起了几声叩响——先敲三下,接着再敲了三下。

席雁道:

“是小玉上街回来了,我刚才叫她去买只老母鸡回来煮汤给你喝。”

说着,她连忙过去开门,是小玉不错,她侧身闪了进来,一边用衣袖拭抹额上的汗水,一面迷迷惑惑的道:

“小姐,我遇到了一桩怪事哩,起先我还怪那个人冒失,后来才晓得他是故意的——”

关上门,席雁警惕的道:

“什么怪事?把话说清楚,这么无头无尾的,谁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把右手提着的那只肥母鸡换到左手上,小玉忙道:

“就在我才转进巷子里的时候,一个大男人猛不丁从一旁冒出来,像喝了酒似的撞在我身上,我刚开口要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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