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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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影半是悲哀半是欣慰地叹了口气，开始拨打名单上的下一个电话。发明家往往都得身兼推销员一职但这事剪影真不乐意做。电话一接通，她装作很欢快地说，“您好，请问您对一种新货有兴趣吗？您是当世伯乐呀……”
　　
　　　　　　　　　　　　　　　　　　第十九章
　　街上人来人往，窗外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太阳只从云层里露出一小部分，地面上的人影就很淡。快餐馆对面是家卖男装的服饰店。一个过路女人吸引了分子的目光，她穿着十几公分的高根鞋，化了浓妆，皮肤比店里的墙壁还要白。分子目送女人一直把头扭到扭不过去为止。她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炒面，把韭菜堆在一旁。店里人很多，有人觊觎着她的座位，等她一站起来，就马上把手提袋放在凳子上。这在生意好的餐馆是挺常见的。
　　走到室外，太阳照得分子昏昏欲睡。她拎着笛子驻足在街头不想动了。应该开始工作了。不一定要去那个车站，把罐头放在地上开始吹笛子就行。但分子没劲，从四肢到大脑都没劲，看着红灯变成绿灯后零散走过去的人绝望地想：这种秩序究竟是怎么维持的？
　　她提早回家了。上午只赚了六块钱，其中还有张又旧又破的一元纸币，估计用不出去。坐在家里的书桌前，感觉镇定了一点，在纸上写下自己无处倾诉的话语。这间屋子只要一关门就变成黑室，大白天也得亮着灯。电和水是免费提供的，穷光蛋分子当然很喜欢这一点。可这同样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格费玲郡在地球的哪一块大陆上？谁创造了这个城市？资源从哪儿来？我假设，有一个神奇得类似上帝的人，他提供空间，提供水泥和玻璃，造出了这样一座庞大的城市。这对他来说不犯难，或许就像在海滩上堆个城堡一样容易。然后他还长期给这座城市供应水电食物，像养宠物一样养着郡中的居民们。这是一种消遣，是那个神奇的人为了打发他或许不同于我们观念中的‘时间’而设计出的游戏。他可真有闲情逸致。”
　　分子换了支不同颜色的笔继续往下写。
　　“我喜欢养小仓鼠，我认识的人有些喜欢养狗，有些喜欢养猫。这位富有童心的创始人他喜欢养AWI患者。这样看来我就是他的宠物了。宠物就宠物，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让他笼子里数量巨多的宠物和平相处的？是不是因为笼子的特殊结构？”
　　“格费玲郡很大，手册上没写占地多少平方米，我从别人口中也打听不到。但是我曾经用一整天的时间从家里出发，一直往东走，从太阳升起走到夕阳落下，途中经过商业区，居民区，风景区，最后是在热闹非凡的大厦门口结束了一天的行走。我累得跟植物人一样了，后来用了几个小时搭公交车才回到家。这至少说明格费玲郡比我以前住的那个城市大。城里有商店，住宅，各种普通的公共场所。随便哪个人来都不会觉得这儿很奇怪的。”
　　下一行的开头，分子写了AWI三个字，然后将笔夹在中指和食指间一圈圈转着。如果此刻有枝烟叼在嘴里应该挺酷的，不过分子不抽烟。她要是有抽烟习惯在这儿连一日三餐都没钱买了。
　　“AWI是种什么病我很了解。因为我就是一个AWI患者肚子里钻出来来的。除了我以外家里所有人都得了得了这种病。AWI倒不遗传，但它传染。格费玲郡一城之人都是AWI患者，居然没有变成我家那样，到底是为什么啊？创始人肯定知道答案。我真快受不了了，如果答案写在纸上放进了某个人肚子里，我一定把这人解剖了找出答案看个究竟。我想见创始人”
　　外面有人敲门，分子打开门一看，一个戴帽子穿制服的女孩问她要不要订牛奶。“可以到月底再付钱。”
　　“我喜欢喝牛奶，但现在没钱。能订一年的，明年再付钱吗？”
　　女孩说滚蛋，不要拿我找乐子，你以为我天天半夜起床送牛奶容易吗？就走掉了。分子关上门把没写完整的那句话补完。她想，或许做送奶工不错。至少还能分配一辆自行车。
　　“我想见创始人问问他会不会一时兴起又把这个城市给夷平了，就像踢翻座沙滩城堡那样。那样我是不是就死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去爱人。我真的没有得AWI，证据就是我现在已经深深爱上在坟地徘徊的精灵了。我决定明天跟踪她回家，看看她住在哪儿。我想了解她的全部，不满足于这一次次偷偷摸摸的窥视了。”
　　
　　分子不再在夜晚练习吹笛子了，每天下午回家吃饭，吃完饭就爬到山上去，为了看梦游的女孩。一天她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一叠纸，大概是前任房客留下的。记录的是历年找到世界宝石离开格费玲郡的人的事例，一共一百多张。有些很简略，诸如“王某某，在喷泉里找到一枚硬币。那枚硬币就是他的世界宝石。”“李某某，在朋友家厨房里找到了世界宝石”。有些则非常详细，像流水帐一样把找到世界宝石的过程写了出来。分子看了一篇以第一人称写的片段，大致了解世界宝石的概念了。她预感创始人可能是个女的。女性喜欢模棱两可的东西更甚于男性。
　　“我突然醒了，心跳得很快，背上都是虚汗。是不是减肥药的作用？我大概快死了。很难过，很难过，说明书上说饭后一颗我是在饭前吃的。可惜我没有寻回‘爱’，年纪轻轻就要死了。我好想哭啊。我打开灯坐起来，看到床头有一只小盒子，像装耳环戒指那种盒子。我口渴，头晕，打开盒子都觉得费了很多力气……里面摆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我没想到是它，一瞬间头晕目眩……我还没死，我找到了世界宝石！这本来就是我的！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早该想到了！天啊……
　　注：以上是笔者根据当事人口述内容经过艺术加工还原的场景及心理活动，仅供参考。”
　　分子把那叠纸塞回抽屉，坐在书桌前沉思了半天。出门工作前，她在门缝里捡到一张印制粗劣的广告传单，出售机器宠物的。广告语下方是一只猫的图片。应该很有市场吧。分子想，格费玲郡没有动物，大部分宠物爱好者都会对外形可媲美真正动物的机器宠物感兴趣……不过有一个问题：AWI患者是只丧失了爱“人”的能力，还是连同人在内的所有东西都不爱了呢？精明的商人最了解人们的需要。既然机器宠物有市场，那证明应该是前者。
　　
　　　　　　　　　　　　　　　　　　第二十章
　　这一夜分子没有睡好，在路旁站了一个上午就觉得腿酸，笛曲也吹错了好几个地方，吃午饭时情绪低落。但下午有人往罐子里了扔了纸币，分子以为是一块两块的，没有在意，收工时才发现是两张十元面额的，两张二十元面额的纸钞，令她大吃一惊。
　　分子回忆了一下，扔纸币的可能不只一个，在她面前驻足过。难道这些人都是搞音乐的？分子很高兴。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收入是前两天的几倍了，这意味着她可以去甜品店吃东西。
　　“我要吃特浓酸奶！”
　　分子两眼放光地往甜品店走去，路上看到一个挂着“机器宠物大王”牌子的店，店名下还有只猫。“真巧，就是发传单的那家。”
　　分子被吸引着走了进去。虽然不知道身上的钱够不够，她想买一只会踩笼子的机器仓鼠，毛要是淡黄的，最好头上有白点儿，那样显得特别懒散可爱。店里已经有几个女孩子了，年轻的营业员在给她们看一只白色的长毛兔，表情欣喜，大概也是宠物爱好者。一个男人懒懒地坐在一旁，打量着笼子里各种各样的动物。从外形上看机器宠物真的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动物，它们长着蓬松的毛和机灵的眼睛，动来动去，一点也没有机械感。仓鼠在里边一点的地方，分子走进去蹲下身，发现机器宠物还是有一个缺陷：没有味道。整个店里没有一丝动物的体味。相信生产机器宠物的厂家并不难做出那种味道，只是没有味道显得更清洁吧。
　　“你喜欢仓鼠？我也喜欢仓鼠，小小的一个，放在掌心，看仓鼠翻跟头。”那个男人说道。分子转头一看，确定他在跟自己说话。“呃，是啊，我认为仓鼠比猫狗可爱多了。”
　　“这些都是普通货。他们在皮毛上花了太多工夫，对产品的内在就忽略了。机器宠物的寿命一般都很短，只有半年到一年左右。更重要的是，它们都很笨。”
　　分子好奇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的口气似乎很内行。“小动物寿命通常都不长，而且，是低级动物，当然笨了——难道你见过能操作电脑的动物？”
　　“真正的动物没有智慧。科学应该弥补这一点，否则机器宠物有什么意义呢？比起‘灵性’，皮毛的手感这种问题简直是末等。”
　　这男人大概是研究机器宠物的学究。分子看了看那边忙忽得热闹的营业员和女孩子们，开玩笑地说，“我猜，您家里养着一只会炒股票的机器仓鼠吧？不过它爪子太小了，想必您给它做了一个黄豆大小的专用鼠标，适用于仓鼠爪子的。”
　　男人站起来，看了分子好一会儿。分子以为他不喜欢被开这种玩笑，有点紧张，准备好了对不起三个字，正要开口，男人走近她，指了指柜台里面。“我从来不炒股票，和钱打交道损害人天生的灵气，所以我的宝贝也不会炒股。想知道它会干什么吗？跟我来。”
　　他转头喊道，“莉莉，看着点儿店，我到里面去一下。”
　　营业员从女孩们的包围中伸出头来，看着分子和男人说，“好的老板。”
　　“原来你是这个店的店主啊。我把你当给家里小孩买机器宠物来的父亲呢，不好意思。这里面有什么？”分子看着雪白的墙壁。“墙壁后面还有一间房子吗？”
　　男走了过去。分子仔细看终于发现在墙的右下方有一个门把手。他一拉，门就开了。店主招呼分子道，“别老看那些普通机器宠物了。你要提高档次懂吗。”
　　
　　分子随店主走进门里，接着门在她身后咯嚓一下关牢了。这扇门里比外面的店更大，可能有五十平方米。“什么是低档次？什么是高档次？你外面摆的那些机器宠物真是非常可爱，但你似乎不喜欢它们的外形。”
　　“不喜欢。女人才会被皮相吸引。你来看看这个，我所说的有灵性的宠物——它是机器宠物家庭里的翘楚，至今问世的那些没有一只可与其并肩。我压箱底的宝贝，仓鼠娃娃。”
　　这句话分子一听就觉得极容易反驳。“男人难道不是最注重女人的身材和脸蛋吗？当然女人都爱长得帅的男人。所以是个人都对皮相有要求啊。仓鼠娃娃？名字真可爱。”
　　店主打开手上的大盒子，展示了一下里边的东西。分子一看，立马受到了惊吓，“这个是什么怪物啊？”
　　店主把两节大号电池塞进怪物背上的凹槽里，怪物发出“嗞”的一声叫喊，抓挠着纸盒跳到地上，没站稳，摔倒了。“好难听啊！”分子抗议道。“你不会要告诉我这就是仓鼠娃娃吧？”
　　她难以接受地指着站起来的那个东西，那个怪物——长有尖瘦的头和软绵绵的四肢的怪物，一点都不像仓鼠。并且，它整体的金属质感很重，和刚才那些机器宠物截然不同，几乎可以描述为“一副铁骷髅”。如果说是个半成品还情有可原，可店主点点头说，“是啊，仓鼠娃娃。为了迎合小女孩的审美取的名字。怎么样？”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分子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摸了摸怪物的脑袋。像摸在铁锈上一样冷、涩、干。“体现审美的重点是物体本身不是名字啊！你难道不能套一个仿真外壳上去吗？怪不得这东西不摆在外边，这么难看有人买才怪咧！”
　　“这么说你不想买啊。那出去吧。”店主开始赶人了。他把怪物，就是仓鼠宝宝从地上捡起来。仓鼠宝宝划拉了两下前肢，抬起头把脸朝着分子。分子又吓一跳。她明白了这个东西之所以看起来那么不好看不仅因为四肢和头部，更重要的是五官：这个叫仓鼠宝宝的机器宠物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耳朵。声音是从腹部传出来的，大概听觉器官装在肚子里。脸部平滑得像某种面具，泛着白光，和可爱、有趣这类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二十一章
　　店主把电池取了下来，将它塞回盒子里。分子突然记起来刚才他说这个宠物机器是有灵性的，大喊一声慢着。“你是不是说它和别的宠物机器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
　　“跟你没关系了。反正你不喜欢它。”男人不耐烦地说。分子被勾起了好奇心，上前打开已经罩上的盒盖，将仓鼠娃娃捧在手里。“呦，看起来重，抱起来更重。你得跟我说说它的特殊之处。我也是重内在美的人！如果有对我胃口的特性，我说不定会把它买回家呢。”
　　“用一个词概括，仓鼠娃娃的档次体现在：善解人意。”
　　“什么？”
　　“善解人意。”男人看着垂空盒子。“如果你养了仓鼠娃娃，它会成为你最好的宠物。我说的善解人意是深层次的那种‘人意’。仓鼠娃娃懂你所有的心思，包括潜意识，包括瞬间一闪而过的念头，包括你的整套思维方式。”
　　分子一脸疑惑。男人说，“你想象不出这种关系。你活到现在跟他人建立起的一切关系都是浅层的，易碎的，不稳定的，包括亲人和情人。那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你。做不到百分之百的了解，自然无法建立深层关系，当然更遑论宠物了。哦不，除了你自己。只有自己了解自己，每个人都是这样。”
　　“这么说它不是一个宠物而是一个心理医生了啊。”分子竖起大拇指。“强，你办个心理诊所吧。既然仓鼠宝宝能洞察人的一切意念，解决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问题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可能，理解所有人，制作不出这么强大的功能。它只能懂‘你’的心思。如果我把它卖给你，你就是它唯一的主人。不过我给它设置的是亲属模式，就是说，它会把你当作任意一个亲人，姐姐妹妹爸爸妈妈之类的。”男人说，“不过有朝一日你不要它了，或者你死了，仓鼠娃娃回到我手里。我可以消除它的记录，再保养一下它的内部，把它卖给另一个主人。你看，挺环保吧。”
　　“哎，可重复使用，是绿色产品。”分子好像动心了的样子，却又羞于开口。店主看出了分子的心思，“可以分期付款。绝对物有所值，不要说是格费玲郡，就是全世界你也找不到第二个仓鼠娃娃了。”
　　店主说了个令分子吓一大跳的数字。可仔细一想，仓鼠娃娃倒是值这个价。“九十九万。我们算一下，分十年付款的话……”
　　“我没有这么多钱。你过那条路时注意到我了吗？我是在街上吹笛子卖艺的。”分子伤感地把仓鼠娃娃放回盒子里，摸了摸它的铁脑袋。“只有贵妇人才配养这种宠物。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换个外壳吧，或许有人会喜欢它的内在胜过外表，但绝大多数人都很注重第一印象。长得太丑陋了。”
　　“你真的没有九十九万吗？那九十八万也行，看在你挺诚心的份上。”店主挺想把仓鼠娃娃推销给分子。分子挥挥手，“我再工作几个月，来买一只外面那种普通的机器宠物吧。要买仓鼠宝宝，我得祈祷走出店门从天上掉下一堆钱来把我埋在下面。”
　　“那……倒不是没有可行性。你叫什么名字？”店主看着分子，眼神变得像看金子一样。
　　“怎么？我叫分子。”
　　他拿出一张纸写了几句话，拿给分子看。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