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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之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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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燃着两列宫灯,映得走廊亮如白昼。每边各有三个侍女,再往里去,又分列三人,衣饰也不同于刚刚见到的宫女。看来,即使是宫女也等级森严。楚离屏息凝气,暗自告诉自己切不可再莽撞,这皇宫可不比别处,万一惹了什么事,不仅自己小命难保,恐怕还得连累师父师姐。
她打定主意,微微垂首,恭谨地跟着宫女到了内殿。二话不说先行礼,“民女楚离,参见上谷公主。”说话时,连头都没抬。这是她刚刚才发现的,皇宫里下等级的人回话不能和上级对视。她年纪不大,心性不够沉稳,扛不住别人有意两句激将,但却心细如发,目光敏锐,能观察入微,审时度势从而趋利避害。
拓跋迪眼皮都没抬,挥了挥手,宫女们都下去了。
楚离眼见着两边的人眨眼功夫都走了,就剩下自己,顿时心里一紧,不由得暗自咽唾沫。
果然见拓跋迪脚步朝自己移来,停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楚离咬咬唇,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叮嘱自己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千万不要冲动,于是依言抬头,面色如常地仰望眼前人。
落在拓跋迪眼中显得不卑不亢,竟隐隐有些压不住的傲骨铮铮。拓跋迪心中不悦,她需要大魏的百姓对她,对整个大魏皇室敬畏有加,顶礼膜拜。可显然楚离的表现不符合她的标准。拓跋迪弯腰,俯身凑向楚离的眼睛,“你不怕我。”她是在陈述。
楚离一怔,有些不自在。为什么这个上谷公主说话一定要离人这么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就罢了,这种距离直接侵犯了楚离自身的安全感,让人觉得不舒服。她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离上谷公主距离能远些。不然,这个公主一说话,鼻息都能感受到,还有她身上女子独有的香,都无孔不入地直接侵扰着楚离。
可楚离没料到,就是因为她这一退,让拓跋迪眸中一闪。上谷公主突然笑了,她又试着往前挪了一点。
楚离忍不住皱了下眉,然后仍旧往后仰了仰。
于是上谷公主弯腰俯身,上身直接压过来,楚离大惊,忙往后撤,然后——
“咚”一声,楚离往后撤得太厉害,没掌握住平衡,直接仰摔在地,“啊!”
“哈哈哈哈哈……”拓跋迪开怀大笑,楚离倒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又听见拓跋迪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声,简直要咬碎了后槽牙。她讨厌死这个上谷公主了!
楚离咬唇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从地上爬了起来。
拓跋迪止住笑声,只是那眼睛却还是弯的,神态傲慢地说,“本宫让你平身了吗?”
楚离快忍不住了。从前只有她整人的份儿,如今被人强压一头还半点不能反驳,这口气憋在心口,楚离只得死死咬紧牙关,以免祸从口出。
拓跋迪见她面无表情地不说话,越发来了兴致,负手踱步绕着她转了一圈,站定后道,“跪下。”
楚离仍旧装死,站着不动。
拓跋迪眼睛眯了眯,捏了捏自己手指,悠然道,“还是诛你九族?”
“诛九族”三字太重,楚离不由得心上一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直愣愣跪了下去。
那一口气憋屈地堵在心口,越积越盛,楚离真怀疑自己一松开牙齿,就会呕出血来。
毫无预兆半句话都没有,直接双膝弯曲及地,倒是吓了拓跋迪一跳。只是……拓跋迪稳稳情绪,见楚离虽然双膝着地,但腰杆挺得笔直。面无异色,目视前方,好似完全看不到她这个人。
拓跋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暗忖道,她年纪不大,忍功却了不得。虽然也会因局势有所屈服,但她并非伏低做小。懂得权衡更做得了取舍,尤其她还有所保留,确是傲骨铮铮。
拓跋迪不由心中赞赏。然而,却让她眸子越发深了些。
这北朝大魏的天下,处处都是皇室耳目。自楚离出现在国师府门前扬言要做国师起,她就已经进入了皇帝拓跋焘的视野。在观察了月余后,拓跋焘召国师寇谦之入宫,详细询问楚离来历。然而寇谦之知道的那些对拓跋焘并无用处。这不免让拓跋焘以为楚离只是个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可寇谦之却说,“此女虽乍看平平无奇,但绝非等闲之辈。她小小年纪,只身从华洲来到平城,一路艰险自不必说,可她不仅安然无恙,甚至颇怡然自得。”寇谦之又道,“在府中月余,微臣奉命将金银珠宝置在她厢房,可她分文未动。然而观其装扮,并非富贵之人。据她所说,也不过是个下等贫民,何以视银钱如无物?不止于此,她言行虽不合礼法,然则举止有度,久居府中虽常随意走动,但只是在无关紧要之地流连,凡微臣炼丹要处,如丹房、书房、卧室,她都敬而远之。依微臣之见,楚离非不知府上要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刻意避开。这等有礼有节,实属难得。而且虽话不多,然而心思通透。三言两语总能点到要处。”寇谦之皱眉道,“连微臣都看不出她有何目的。声称要做国师,然而这数月却再未提及。既非贪财,又非觊觎我丹方。着实让微臣看不懂。”
可怜寇谦之跟皇室打交道久了,凡事总要想个里三层外三层,哪里会想到楚离仅仅是为了躲她师父的念叨来偷闲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轻易谁也难相信竟然有人大老远的徒步穿过三个州府,就为了偷得几日清闲。
寇天师这番话,让拓跋焘思虑良久,“天师以为,此女可有反相?”
唬得寇谦之连忙拱手,“皇上多虑了,楚离面相清奇,颇有贤士风度。不过是为女身,故而可能多为方外之人。况且她不过十九的女娃儿,又久居深山,并无城府。依微臣之见,她此番前来,恐怕是有人指使。”
“指使?”
“此语或不妥帖,”寇谦之道,“微臣以为,楚离背后或有高人。观此女气度,定是少染世俗。皇上,微臣身为道门中人,门中也常有弟子下山历练。微臣猜测,这楚离虽然声称无门无派,但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据她说还有个师父,”寇谦之一顿,吞下一些话又道,“极有可能是高人弟子。而且她极为聪慧颇有悟性,只不过少不更事,心智未开。所以此次前来,极有可能是为历练。”寇谦之沉吟道,“楚离自己倒像是赌气出来的。只是高人行事,向来匪夷所思,怕是此事可意会不可言传。”
拓跋焘听罢良久,着人召来崔浩,问他有什么看法。崔浩答,“微臣尚未见过此女,不好多做评述。但是,”他话锋一转,“若想知她根底,恐怕寇天师之力不能得。”
拓跋焘问,“为何?”
崔浩意有所指地微笑,“年轻姑娘家总容易和年轻姑娘说上话。姑娘们聚在一处,家底都能扒个通透。”
拓跋焘忍俊不禁,“看来爱卿是深有体会。”
崔浩立刻变了脸色,不满道,“只是偶见内人与其友相谈甚欢,这才略知一二。皇上休要话里藏话。”
哪怕是这么不满的话,还是让拓跋焘忍笑,却强作出正经颜色来,“朕说的也是这个意思,爱卿多想了。”
崔浩气得当场告辞,刚走出门口,就听到背后传来拓跋焘愉悦的大笑声。崔浩微微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然而此刻他面上哪还有半点不悦之色,他的容貌和他的学识,都是他的骄傲,是他崔浩得天独厚的造化。只是为了能表现地像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不得不为了旁人说他貌美胜过女子而次次盛怒。最无奈是她空有天才之能却生为女儿身,一生只能相夫教子做附人藤蔓。可她怎么会甘心于此!为了一展抱负,名扬天下,不负这人生一场年华,她不得不佯作男子。哪怕,她看不起这天下男儿。
因崔浩一番点拨,拓跋焘为了找到办事牢靠的女子,选择了自己的女儿上谷公主拓跋迪。他最欣赏这个女儿,却又最不亲近她。因为拓跋迪性子像极了他,能成为最好的助力却又最不服管教最难束缚。拓跋焘只想要个乖巧听话、能让他享受天伦之乐的女儿,而不是事事都有主见一身硬气的拓跋迪。亏得拓跋迪是个女儿,若是个儿郎,拓跋焘未必容得了她。
☆、第5章 【钗头凤】05
楚离跪了一夜。
“太延五年,楚离卒,享年十九岁。死于上谷公主寝殿,有活人雕像一座,名为楚离。”不,恐怕她死了都没人知道。还指望有人能记下来……楚离觉得自己跪傻了。她的双腿已经没感觉了,腰肢也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僵直地挺着。宁死不低头的感觉真不好受,楚离想,自己死的这么有节操,没有人知道真可惜。
该死的上谷公主!如果说原先只是讨厌她的话,现在楚离可是恨死她了。可恶的女人,仗势欺人,偏偏这个势力还让人不得不低头,就更憋屈人。
拓跋迪其实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她一直在等着楚离求饶。上谷公主拓跋迪对于降服“硬汉”特别感兴趣,尤其是楚离这样面上屈服骨子里一点不让步的纤弱女子。然而,她等了一夜,殿内跪着的那个少女竟然哼都没哼一声,拓跋迪几乎以为楚离是不是落跑了。不过,她当然知道楚离出不了她的寝宫。这一夜,楚离死撑着一声不吭,不住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或许再撑一会儿,那个上谷公主就会良心发现呢?结果,她一不小心就撑了一夜。
天将蒙蒙亮,楚离脑袋嗡嗡地发胀,四肢都失去了知觉。眼前也一会儿发黑一会儿变亮,可她还是一句话不说。
到底整夜太漫长,拓跋迪最后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一睁眼就看到天色大亮,她刷地从床上跳下来,穿着睡袍光着脚就急急往外走,唯恐自己睡太沉没有听到楚离的求饶声。
然而,她刚绕过屏风,就看到楚离还是昨天那个姿势跪着,只是紧闭的双唇已经干裂,还被她咬出斑斑血渍。拓跋迪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服软。顿时就怒火中烧,她没料到楚离这么倔,几步上前就想踹她。然而拓跋迪刚走到楚离面前,脚还没抬起,楚离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即使倒在地上,她仍是双膝曲起的姿势,腰杆笔直。只是合上的眼睛微微颤抖,眉头紧皱,似乎在忍受极大痛苦。
拓跋迪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一声暴喝,“来人,请御医!”说着,自己屈身把楚离抱了起来,急匆匆放到自己床榻上。楚离浑身冰凉,额头却发烫,脸色干红。拓跋迪气恨地打了她一巴掌,“没见过你这么倔的女人!”
不过楚离根本没反应。她觉得自己又回上洛郡了,师姐怪她不辞而别,恼得不理她,把楚离急得不行。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御医到,拓跋迪怒道,“御医死哪儿去了!再不来就全都给本宫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火气,兴许是被楚离给气的。这个楚离,她不明着跟你对着干,可是默不作声地跟人死磕,更能气的人呕血。
拓跋迪阴着一张脸,站在楚离面前看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御医赶来时,额上冷汗直流。上谷公主拓跋迪最肖似乃父,行事不羁,她要说砍人脑袋,那八成这个人的脑袋保不住。可怜的御医战战兢兢地给楚离看完病,整个后心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要说,在皇宫里做个御医容易吗?打个酱油说不定都能丧命,不,躺枪丧命的也不少啊。总而言之一句话,难啊!御医内心泪流满面,还是抖着声音跟拓跋迪说,“启禀公主,这位姑娘没有大碍,不过是跪的太久,血液不流通,又心中郁结,故而一时受了邪气。只要散了风邪,退了热气就好。只是……”
前面听着本来还顺耳,可一听到“只是”,拓跋迪立刻变了脸色,“说。”
御医又是一抖,差点没哭了,“只是这姑娘膝盖受了点伤,不过没大碍只要活血化瘀就好了。就是……”
拓跋迪恼了,“再不说完,你自己出去死。”
“公主饶命!”御医道,“这姑娘跪得太久,关节僵硬,血液不通,只要微臣为她揉捏一天一夜就没事了。所以,”御医五体投地叩拜道,“烦请公主允许臣将她抬到御医署,好为她医治。”御医可是左右为难,早就听说上谷公主喜好女子,这一来就看见一个姑娘躺公主床上,公主还为了她大怒,御医稍微用点脑子都会猜上谷公主和这姑娘关系不一般呢。尤其是,还睡在上谷公主床上。谁不知道上谷公主出了名的洁癖,连太子拓跋晃来了,不小心碰到上谷公主的床都要被臭骂一顿赶出去的。传闻中,上谷公主看上的女子也从不能沾公主床榻,她在隔壁专门另辟了内间……宫女太监偷偷嚼舌头时都说那是公主藏娇的“金屋”,只不过连皇帝都不管她,大家也都默认了上谷公主这一特殊癖好。
而今御医看到上谷公主自己的床榻上竟然破天荒地躺了个姑娘,怎么敢提出要带这女子走!哪怕是为了医治,可是敢让公主的女人在外过夜,这得多肥的胆儿呀。可御医又不能整夜留在尚未出嫁的公主寝殿吧?又不是给公主治病。可怜的御医左右为难,权衡之下还是冒着冷汗提出了带楚离走。
不过令御医没料到的是,拓跋迪二话没说,直接道,“来人,抬走!”
一点都不留恋的样子。
御医想,宫女太监们虽然乱嚼舌头,但说的也没错,上谷公主哪是真心喜好女子哟,皇族贵胄不过就是图个玩乐罢了。这样想着,御医不禁向发烧昏迷的楚离露出怜悯的神情。
拓跋迪一上午都心烦意乱,什么都做不好。她气得差点砸了寝殿,把侍女们吓得一个个面如菜色,生怕一个不如意撞了枪口,丢了小命。快午时时,拓跋迪招人来,“去御医署看看那个死心眼的贱民。”宫女就要领命退下时,她忽然又挥了手,“算了,本宫亲自去。”
拓跋迪自己也憋屈的不行。想她拓跋迪从小到大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连她的父皇拓跋焘都要让她几分,一众兄弟姐妹里,就属拓跋迪最不好惹。这下倒好,遇到楚离这么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不软不硬的给拓跋迪一记钉子。拓跋迪脸色能好了才怪。
她使性子发脾气折腾了半天,到底舒坦了些。不过正事却半点没忘。拓跋焘对这个女儿这样评价:她喜怒形于色,却是最好的障眼法。似假非假,半真不真,让你看得懂却根本看不透,这才是成大事者。
拓跋焘想起上谷公主时常会叹气,倘若她是个男儿,必是帝王之才。她笑未必真开心,她怒未必真生气,看起来心无城府,然而胸中丘壑全在人看不见处。要是他的儿子中有这样能控制住情绪的人,该多好。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幸好上谷公主不是男儿,不然……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他不能掌握的虎子。
拓跋迪冷着张脸,前呼后拥的来到御医署。御医们一见到上谷公主驾临,一个个噤若寒蝉,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她。她却只问了一句话,“早上抬过来的那人呢?”
噢,原来是为了小情人来的。众人心内恍然大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对视间眼里都写满了“你懂的”几个字,当然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忙给上谷公主带路。
楚离一直昏昏沉沉。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在上洛郡,一会儿又觉得在平城。一会儿看见了她娘亲,一会儿看见了她爹。在她十九年的生命里出现的这几个重要的人物,爹娘、师姐、师父,挨个出现。有的骂她,有的夸她。可是她叫这个,这个没反应,叫那个,那个一眨眼就消失了。楚离急了一身汗。觉得自己好像被炼丹的火给烧了,又觉得好像坠入冰窟,忽冷忽热。身上还时不时疼一下,又快得抓不住。
拓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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