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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郡主到淑妃-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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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闷闷不乐,索性放下手里的鬼脸青的茶花杯,道:“我知道二弟自你嫁过来,便对你照应有加,你也不必钻牛角尖,这回封赏功臣,朕也赐了他铁券丹书,这份尊荣,就连跟着朕血战沙场的功臣都比不上!”
萧尧大概自己都没觉得,他方才已在自称“朕”了。我弯一弯唇角,拉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如今防着他,以后会不会也这样防着臣妾?”
他未曾想到我会说出此话,脸色有点沉重得超负荷,道:“怎么一提到二弟的事,你便这样上心!”
我有点生命垂危的惊竦了,萧尧的柔情似水像糖衣炮弹,让我忘了伴君如伴虎之类的真言,再这样真情流露下去,只怕会让萧贤躺枪,忙软言解释道:“是臣妾多虑了……”或许在萧贤的面前,我可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话来,但面对萧尧,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撒谎撒出风格,撒出水平——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萧尧揽我入怀,抚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上朝去了。”
他穿上明黄的龙袍,渐行渐远,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觉得眼睛都被那热烈的明黄灼痛了。
在天下人眼里,我是大梁皇帝最宠爱的女人,一定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然而真正过起日子来,也不过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只不过寻常民妇解决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问题,也就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而身为嫔妃,这些问题不难解决,真正棘手的,是这些东西吃得太饱之后,总得找点故事消遣消遣,这一消遣,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萧尧回宫之后,天下初定,政务繁忙,他几乎每天都会批折子到到很晚,有时实在太乏了,便召我去重华殿伴驾,合宫里只有我与吴悠悠两个女人,萧尧十日里倒有八日是与我在一起的,偏偏太后与伊这位亲侄女,关系又不咸不淡,也乐得见伊失宠,自己关起门来日日诵经念佛,两耳不闻宫中事。
可是恩宠与怨恨,从来就是一对生死相许到海枯石烂的恋人,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的,宠极而招怨,几乎是用一只严重衰竭的肾都可以想明白的道理。
山雨欲来之前不总是风满楼的,也许是过分平静的表面下潜藏的波涛暗涌,就算你不知道第二只靴子何时会扔下来,到头来灾祸还是会不期而至。
这日傍晚,萧尧因在重华殿宴请白戎使节,因此未曾来后宫。白戎的内乱已平息,但国力大衰,新继位的汗王向大梁称臣,约定世代结为友好,萧尧也很高兴,中原多年饱经战乱,也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我只在含烟阁里与度娘百无聊赖地玩着六博之戏。六博时,两人相对,每人六子,局分十二道,两头当中名为“水”,置“鱼”两枚。博时先掷采,再移棋,攻守进退,互相胁迫,棋行到处,则入水吃鱼,每吃一鱼得二筹,以得筹多者为胜。
我记挂着萧尧,心不在焉,已经被度娘赢了几局,当我再次目光游移地飘向窗外时,度娘把棋子一掷,笑道:“奴婢原先只知输棋空易赢棋难,今儿郡主终于叫我见识到了,原来这输棋也是极难的,奴婢把棋子都把送到郡主跟前,郡主还只茫然无知。”
我低眉观棋,也笑了,我是身在花果山,心随取经人,难怪度娘埋怨我。我重整旗鼓,准备翻盘,这时吴悠悠在几个宫娥的簇拥下,气宇轩昂地进来了。
吴悠悠又把那套可与日月争辉的凤凰开会套在了身上,只是如今伊再不作长期卧病之状,而是满面红光激情四溢,跟捧回了奥斯卡小金人一样雄纠纠气昂昂。
我正坠入五里云雾里潜心思索,伊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见站在伊身后的青花,一脸的凄风苦雨状,使我顿感凶多吉少。
果然不出所料,在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看着我行完礼后,伊稳如泰山般的坐下,也接过度娘捧上来的茶,就这么波平如镜的坐着,铁青的脸快跟伊的胸脯子一样的一马平川了。
我只得投石问路兼打破僵局,笑道:“皇后娘娘贵步临贱地,不知有何吩咐?”
吴悠悠有脸上因为涂了太多的脂粉,活像一个制作不太合格的面人,即使在这样的苍白之下,伊还是华丽丽地凶相毕现了,冷冷道:“皇上即刻便来,等皇上来了再说!”
果然,伊话音甫落,只见八个内官抬着金顶鹅黄绣龙辇,撑着九龙明黄曲柄盖,一路迤俪而来。吴悠悠立时欣喜不已,像看见阿拉丁神灯一样看着萧尧,仿佛擦上三下,便会心愿得偿。
我有一刹那的怔忡,暗思,既然吴悠悠请来皇帝打算向我兴师问罪,自然是帝后同来更加气势如虹了,怎么反而倒是前后脚到的呢?难道伊就这样火烧眉毛,连皇上也不肯等么?
细细一想却又明白了,定是萧尧勉为其难却又不得不作为一场家庭纠纷的观战者,才命吴悠悠先到的。拥有后宫佳丽的皇帝,有时也是颇为无奈,因为背后的女人出于功利私心系了多少个活扣死扣,最终都得由他来充当解铃人的角色。
萧尧负手,长身玉立,只是沉默地打量着他面前的两个女人,一脸得色的吴悠悠和一脸茫然的我。
萧尧漠然地看了伊一眼,不耐烦地说:“你不是有话说吗?快说吧!”
伊的脸由皮粉而朱红而淡黑,但只一瞬间,伊整个人就变得炯炯有神,指着我以受害人家属的口气,声嘶力竭地控诉道:“臣妾身为六宫之主,不能整肃纲纪,是臣妾失职,淑妃她……她……行止不端,秽乱宫廷!”
这样一顶硕大的帽子扣将下来,我几乎当场被雷倒了,清醒之后忍俊不禁,忍俊不禁之后却是莫名的恐惧,纵观历史长河,天上掉馅饼的事几乎没有,天下掉铁饼的事可是屡见不鲜。吴悠悠今日是有备而来,背地里一定作了充分的调查取证工作——包括伪证。我若是疏乎大意,说不定今日这置我于死地的机会,还真的垂青了伊这有准备的头脑。
我泰然自若地向萧尧行下大礼去,四平八稳地辩道:“皇后娘娘给臣妾扣上的这桩大罪,臣妾委实不敢担承,臣妾一向严守宫规,恪守妇道,一片心意只对皇上……”
伊把我的一番即兴辩词扼杀在摇蓝里,挂着扭曲的媚态,狞笑道:“你私自出宫彻夜不归,叫严守宫规?你与成王暗通款曲,叫恪守妇道?你的一片心意,只怕早就移到成王身上去了吧?”
我竦然一惊,顿感芒刺在背,萧尧本已因为萧贤的事对我生了猜疑,如今吴悠悠这副烂药岂不正下在伤口溃烂处,弄不好还要祸及萧贤,我告诫自己,千万要忍住,无论如何,不能为萧贤说一句话,求一句情,否则便是置他于死地!



、第七十四章 人言可畏

我小心地看看萧尧的脸色,随着从吴悠悠口中汩汩流出的公诉状,呈现深红铁青浓黑的渐变,像烧糊了的卷子,撒了一层驴唇不对马嘴的红绿丝。萧尧指着吴悠悠的指头有微微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若有半句虚言,朕将你碎尸万段!”
吴悠悠其实不明白一个道理,从古至今,男人的绿帽子,是不可当面指认的,谁当面指认了,也就变成了他今生不共戴天的仇敌,明着扳不倒你,暗着也得搞死你。然而伊却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扭着身子作小鸟依人状地伏在萧尧身边,故作委屈道:“皇上,臣妾是有真凭实据的。”伊的这副媚态叫我频频作呕,我心想,别扭了,再扭就要扭成两段了。
伊说着便回身趾高气扬地叫道:“传白莲儿进来!”
一个长得薄如蝉翼的宫女慢慢挨了进来,如果不是伊那双黑豆似的滴溜烂转的眼珠子,还以为伊是纸糊的。伊跪下行礼。萧尧瞟了伊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宫娥众多,平日一年半载地也见不到皇帝一面,偶尔能与皇帝对上半句话,便如中了彩票一般,因此出现一些类似高血压冠心病的症状也是十分平常的,伊的脸上出现了一星红晕,如落在纱灯罩子上的粉红翅子的飞蛾,白莲儿怯怯地答道:“奴婢是看守吟秋馆的宫女。”
吟秋馆原是落雪郡主的旧居,落雪随郡马被发配远地后,宫中皆嫌不吉利,谁都不肯去住,久而久之,便成了搁置杂物的库房,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两三个宫女在那里轮流上夜看守。
吴悠悠眉毛斜斜一挑,道:“见了皇上还不快说!”
白莲儿不敢迟疑分毫,忙道:“皇上临行的那天晚上,奴婢在吟秋馆上夜,大约酉时,成王在廊沿底下走来走去,好像在等什么人,过了一会儿,淑妃娘娘来了,两人谈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散了。”
心里一松,我不禁暗自额手称庆,可见人生在世,处处多留几下后着,终究是好的,我立时便跪□去,闲庭信步地辩驳道:“臣妾是因何见成王的,别人不知,皇上是知道的,只因臣妾挂念皇上冷暖,才托付成王给皇上送了那件衣裳。臣妾的私心,实是想在陛下出征前再见皇上一面,但臣妾也知道那时皇上正在听松与皇后话别,故而不便打扰,才私下里去见成王。”
萧尧面上的坚冰立时消弥了大半,春意将至,温言道:“我明白……”当着众人,他不好与我太过亲近,不然他一定会亲手扶我起来,替我揉膝盖的。
我暗自莞尔了,然而吴悠悠自然更有杀着,伊一张小脸拧得跟麻花似的,冷笑道:“说得好听,到底是真心挂念皇上还是假借此名与成王私会,只有你自己知道!不然,你为何又假作为本宫祈福去静虚观打平安醮,却又中途溜出来,赶去翠景溪去见成王?半夜三更才回宫,这可怎么说?”
脑子“嗡”的一声,似有千百只蜜蜂钻入耳鼓,在脑壳里翻江倒海,正在我一个恍惚还没缓过来的时候,吴悠悠已招进了一名小内官,长得眉清目秀,只是一对眨巴眨巴的小眼睛里,幽幽地泛着黄中带绿,黑中绽紫的邪光。不等内官开口,吴悠悠先替他自报起家门来了,“他是宫中天心寺的内官小檀,那日淑妃去静虚观打醮,便是他跟去的。”
我想起来了,去静虚观之前,太后为护我途中周全,特地从天心寺拔了几个内官跟着,但是静虚观里皆是道姑,那几个内官都守在门外的——突然,我灵光一闪,明白了内中首尾,萧尧既特许我每月初一去法华寺进香,吴悠悠对这等特殊待遇自然会怀恨在心,而我每次出宫皆是从天心寺调拨人手随行,吴悠悠怕是早已从中择了肯去仰她鼻息的人,暗中查寻我的错处,并非单为萧贤一事。这可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比写长篇小说都累,亏伊有这个耐性。
小檀见了皇帝,亦是叩头如捣蒜,战战兢兢道:“奴才确实看见,淑妃娘娘只在静虚观里站了一站,便从后面小门出去了,奴才怕出闪失,便一路跟着,后来淑妃娘娘去了翠景溪的一处宅子,待到三更时,成王才把娘娘送出门来——度娘也跟着去的!”
我心里暗叫糟糕,从一个盯梢者的角度看,我那天晚上的出入记录,太像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幽会的情形了,就算盯梢的是萧尧,估计他都会这么想。崔大人已经神智不清,妙沁是萧贤的夫人,伊就是肯为萧贤说话,也没人会信,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尧的脸色却是难看得惨绝人寰了。他骤然暴怒,指着度娘,厉声道:“说!你说!”
度娘亦是被这飞来横祸吓得有点懵,伊虽然博闻强志,却也不会料到有朝一日面对别人的家庭纠纷,被推到了证人席上时,连做个安分守己的围观者都成了奢望。伊看了我一眼,我双目一垂,示意伊如实相答。事已至此,和盘托出尚有一线生机,咬紧牙关死不认账,反会让步萧尧火上浇油。
度娘翩然下拜,清风徐来地答道:“奴婢那日确与郡主去过翠景溪,只不过是为了婵娟姑娘的事——想必皇上也已有所耳闻,成王的爱妾婵娟惨遭不幸,郡主与婵娟素来亲厚,为了她的事,日悲夜啼。至于内中情节,奴婢不便在人前多言,皇上与郡主情深意笃,郡主自会对您说明的。”
不便在人前多言,还不如说就是防着皇后,无非就是我们三个,多嫌着她一个。吴悠悠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顿时气的脸都黄了,飞天髻上的錾金草头虫嵌红珊瑚步摇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那鲜血淋漓的红珊瑚恨不得化作毒蛇信子去绞断度娘的脖子,伊笑道:“好……好……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本宫就不信了——”说着,转身,杀气腾腾地看向我,道:“淑妃,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宫再问你,你若真那样坦荡,就别避重就轻,你之前带在身上的玉佩,可敢在皇上面前拿出来共同赏鉴赏鉴?”
我叫苦不迭,我还当伊匆匆一面,也就抛诸脑后了,原来伊早就留了心,也难怪,伊当年苦追萧贤而他不为所动时,日日看着那枚玉佩在眼前晃来晃去,自然印像深刻,萧尧拖着一条沉郁绵长的影子,缓缓移了过来,声音宛如暴风雨之前的骇人的安祥宁静,“什么玉佩?自己拿出来吧!”
一刹那间,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抵死不认,或许可以来个死无对证,但从此我与萧尧之间,也就会无法遏制地横亘上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就像萧尧说的“越发像隔了一层似的,没滋没味”,谁都想做一个万千宠爱的嫔妃,但我更想做他的知音良伴,如果从此以后,他对我宠爱如旧,却少了心意相通,我宁可不要这徒有其表的宠爱。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吩咐度娘,道:“去把婵娟的玉佩取出来。”
度娘只得打开四角雕着如意云头的黄花梨箱笼,挪出箱子里一叠一叠的绫罗丝绢,浅朱深碧,我禁不住又偷眼去瞧萧尧的脸色,与我意料的分毫不差,他的脸正如“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逐渐由蜡黄而赤红而青灰,当初只恨不得把玉佩锁进保险柜里藏个千年万代,却不想这翻箱倒柜的一幕,落在萧尧眼里,无形之中却坐实了我把嫌疑物品百般珍藏的罪名。
度娘托着一条淡樱红芍药缂丝绢子,里面包着那枚可疑的玉佩,吴悠悠抢上一掀,得意洋洋道:“对,就是这个——皇上不觉得眼熟吗?这可是成王几年前就形影不离地带在身上的,哼,皇上给他加官晋爵,他不思报效,反生奸邪之意,其心可诛!”
吴悠悠果然是把萧贤恨到骨子里了,伊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来爆我跟萧贤的料,并非只为扳倒我一人。
我把为萧贤辩白的话咬碎了,咽到肚子里去,既然吴悠悠今日撕破了脸皮,我也再无必要为她留半分余地,默默地气沉丹田,我跪在萧尧脚边,眼角只余一抹他蛟龙盘踞腾飞的袍裾,平淡了语调,道:“皇后娘娘也太瞧得起嫔妾了,当年成王未娶之时,西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倾心萧家的二公子,成王皆不能入眼,也只有婵娟姑娘,虽则出身低微,然而成王对她情根深种,心无旁骛。嫔妾与成王叔嫂之分早定,又怎会有苟且之事?”
这话一箭双雕,把吴悠悠身上的赤字和黑洞挖了个干净。伊当年晚于我嫁入萧家,直到立后之时,还有几位大臣有心保举我为后,而吴悠悠有意于萧贤,萧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不过事过境迁,众人渐渐淡忘了而已。伊见我揭她旧日疮疤,神经立时凌乱,尖着嗓子锐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伊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刚才的一番唇枪舌剑确是点中了伊的死穴,我并未直言昔年旧事,伊却先自沉不住气了,“你自己瞧瞧,这玉佩哪是一般玉佩?这是定情的龙凤佩,铁证如山的摆在这里,你还要抵赖!”
我云淡风轻地笑笑,道:“这玉佩并不是成王的,而婵娟死去的娘留给她的遗物,是她亲生父母的定情之物,成王念我与婵娟旧日的情谊,才相赠于嫔妾的。”



、第七十五章 九九归一

吴悠悠惊声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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