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摩天轮-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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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眼，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楼顶的摩天轮造型上坐着。
我拔脚就往电梯里跑。
七七，你千万不可以有任何事，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我冲上最高一层，爬过逼仄的楼梯，上了楼顶时，看到七七正坐在巨大的摩天轮造型上，像坐在秋千上一样晃着双腿，散开的黑发在狂风中飞舞着，头顶一片阴霾。
“七七……”
我轻轻说，慢慢往她的方向走。
七七突然“咯咯”笑了，回头调皮地朝我的方向点点，说：
“Calvin，不要过来哦。不然我要飞下去的嘻嘻……”
说着，七七张开手臂，仰起头，白裙子在风中疯狂地飞舞，像一只脆弱的白色蝴蝶。
“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我背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七七开始轻轻地唱着歌，那歌声让人听了心碎：
曾经以为
世界很美
没人流眼泪
吹熄蜡烛
许的心愿
全都会实现
原来的我
怀念从前
是因为太留恋
懵懂的岁月中
只收藏了简单的想念
我愿相信
时间倒退
记忆的最美
合起双手
闭上双眼
再许下心愿
在某一天
回到从前
让他们都出现
当他们没改变
让时钟停在那年的夏天
“七七！爸爸求你了，下来我们一起回家。”
回头，是七七的父亲。
“回家？哈……那是你的家，我没有家了。”
我趁着七七和她父亲说话，慢慢挪着脚步。
七七继续哼着歌，脸上浮起一个惨然的笑容，突然站了起来，张开双臂。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爸爸不结婚，爸爸不结婚！七七，你下来！”
七七的爸爸突然喊了一声。
“真的么？”
七七停止了全部的动作，正在她定定看着她父亲的时候，我一个箭步上去把七七拦腰抱住，抱了下来。
七七看了看我，眼睛中掉出清澈的泪，接着歪在了我怀里。
那一刻，我觉得像是自己刚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

CHAPTER—17

壹

说真的，当时我是真的想要从那个楼顶跳下去。
可惜最后我还是被Calvin拉了下来。
我以为谁也猜不到我会在那里，想不到Calvin竟然知道。
在医院躺了几天。我就回南源上课了。
梨左峰居然真的和辰光取消了婚约，出乎我意料。
我记得那天梨左峰对着辰光那张精致的脸说：
“小光，我们先这样吧。七七最近情绪不太好。”
然后我看到这个女人脸上怨毒的神情，旁边的辰泽不说话，上楼去收拾东西。
我站在辰泽背后，望着他，心里一阵酸楚。
好半天，我终于问：
“辰泽，你对我的那些好，你说的喜欢我，有一点点是真的么？”
辰泽没出声，拎起他的包，转过来，看了看我，眼神复杂。
然后从我身旁默默走过去，没有回头。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梨左峰和辰光分了后，辰泽因为一次打架被南源做了退学处分。
此后只是偶尔听人说，在新的学校重振“双打恶少”威名，重新交了女友。
每当听到这些，我眼前就恍惚看到那个在开满了美人蕉的花园里面，对着我微笑的干净少年。
我甚至常常怀疑，我们是否曾经认识过。
由于梨左峰在学校那边的走动，我得以继续在南源呆下去。
可是，我越来越厌恶这个地方，因为我最在意的一些东西在慢慢离我而去。
在我回南源的第二天，末百颜给我发短信要我出去。
然后他看着我，说他要转学到另一个城市了。
他妈妈从和末振华的离婚中拿到了一部分钱，所以他妈妈打算带着他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生活。
我听了，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末百颜的眼眶也红了，说七七，我们就这样提前道个别吧。
然后他看着我，说：
“七七，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时我的眼泪就哗地下来了，抱着末百颜哇哇大哭。
我好伤心。
那种撕裂心肺的疼痛。
然后好几天看不见他人。
VV出院了。
出院那天，很奇怪，末振华没来，只有几个酒吧的员工，和我。
我发现我再也没有办法好好面对VV。
我们之间很多东西，已经弄丢了。
当我跟VV说末百颜要去另一个城市后，VV哦了一声，再没反应。
这样的态度让我多少有点憋闷。
星期五的时候，我沿着学校的操场台阶一个人走。
不远，就是“惟舞制造”的排练室。
我打算一直等他出来。
突然一个没踩稳，我一趔趄，倒进旁边的草丛里。
末百颜把我从草丛里扶起来时，四周仍是一片不怀好意的嬉笑声。
混合着树木微微的苦气，绝对非善意的对白纠缠着让人难堪的情绪扑面而来。
感觉腿上凉凉的，低头，校服裙上一个难看的大口子咧着嘴呻吟。
我拼命把开口的裙子并在一起，感觉脸的温度噌噌急速攀升。
随着逐渐升级的还有极度的委屈和气愤，氤氲在整个心脏中，拼命想要冲出来却后继乏力，最终化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只能机械地把裙子越捏越紧。
无比屈辱的恼怒和气愤。
突然，空气中点了一点的风，一件宽大的校服上衣就落在了我身上。
制服很长，盖住我的膝盖还微微余出一截。
抬起头，是一张冷漠的脸，额头埋在深色的发线中，面部轮廓出奇地明显，却面无表情。
我心底深处一声空谷回响。
末百颜。
“除了这种无聊的事，你们没有更要紧的事做了么？”
末百颜比表情更冷漠的声音掷了出来。
众人停了说笑，空气滞成一块硬石。
围在周围的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又带着稍稍的不甘推着同伴小声说“末百颜哎”。
几个人那想要敌对的情绪终究还是无法鼓足勇气探出头，互相推了推，陆续走开了。
我低下头，揩掉眼眶里的水。披在肩膀上的学校制服外套随着胳膊的动作离脸更近了一点，青草味道。
奇特地染上了与校服同样深颜色的青草味，越过校服棉布的质感，悄然渗进脉络。
“你怎么在这儿？”
“呃……我，来找你的。”
我说。
末百颜看着我，顿了一顿，半晌说：“这片台阶很窄，以后不要在上面走。”
接着调转身体向教学楼方向走过去。
我一直垂在制服裙旁的手突然痉挛了一下，仿佛顺着末百颜的动作，一根联结在两个人身上的透明线被扯动了。
明明想摆出与“请你等一下”这种对白相陪衬的手势，却终究因为不知名的无力感，再加一点点的心慌，语气从呈现消极指数迅速增长的状态到终于放弃。
手缓缓放了下去。朝着末百颜消失的方向使劲抿起嘴唇。
大概是想简单却诚恳地说一句“谢谢”，声音很小却是慎重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问，或是更长一点的“好久不见”。
其实更想发起类似“最近过得好吗”、“你为什么又瘦了喔”这样不那么瘪掉汁的温和饱满话题——只要愿意，总是可以捞出很多有分量的事情做话题，布满关心的枝节末梢。
……
可当时还是临阵把举起的手放了回去。
然后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末大头！”
我冲末百颜的背影大喊。
末百颜的背影一滞，但是依然没有回头。
“你和我们聊一会儿行么？就当最后道个别了。”
“我们？还有谁？”
末百颜扭回头来。
这时，VV从旁边走了出来。
VV是跟我说好的，但是不知道到底末百颜会怎么样，所以先在一旁没出现。
末百颜看到VV的时候，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出声。
“听说你要转学到另一个城市了……我……”
我以为末百颜要打断VV的话，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末百颜盯着VV，始终没说话。
“我很抱歉。对不起，颜。”
VV说。
“去操场走走吧。”
末百颜突然开口了。

贰

“你要来什么？还喜欢喝可乐？”
超市中，VV问站在旁边的末百颜。
“嗯，就可乐吧。”
末百颜说。
突然末百颜手机响了，末百颜接起电话，对方不知道问了句什么，末百颜说：“那你现在过来吧。”
然后我们马上就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了。
雯佩珊满脸笑容地跑进超市来。
跑近，拉住末百颜的袖子。
显而易见的亲昵。
“介绍下，这是VV。一个朋友。”
末百颜跟雯佩珊说。
VV略微点点头，然后向冰点柜的圆脸妹妹说：“两罐可乐，两罐橙汁。谢谢。”
那个妹妹眼睛扫过柜台前的末百颜，脸红红地低下头去打开冰柜，伸手进去找那两种饮料。
“你喝果汁。”
末百颜指点着雯佩珊说。
“喂，谁跟你说我要喝橙汁的！我也要你们一样的可乐！”
雯佩珊拉住末百颜的袖口，晃了一下。
“给我乖乖喝橙汁……果汁对皮肤好。”
末百颜笑着说，接着在雯佩珊脑袋顶上轻轻拍了下：
“宝贝，听话。”
我一怔，某个时光。某些泛着暗黄色的老旧时光碎片中，拼合出两个谁的模糊影像，熟悉的一举一动被框进相同的场景里。
场景里的末百颜也是低着头拍拍在他身边的我，开玩笑地说：
“宝贝，听话。”
“听话。”
不是真的叫你听我说什么：不是想要你做这些，不要做那些：不是在命令你，也不是指责，更不是表达“你好烦”的不满。
简单到纯度几乎为透明的两个字，光看过去也只不过是个命令阶，可是加上不同的语气就赋予了不同的意思。
男生对女生说出来，轻轻的声音，温暖的口吻。
像是在哄任性的小孩好好吃饭不要把手指随便放进嘴里那样，无限宠溺，无限温柔。
这是一个刻上“爱”的标志性词语，把接收者与其他人明显地区分开来。
听话。
这个词，只会对那个最特别的人说出来。
雯佩珊嘴里喊着：“啊啊啊，末百颜你这个可怕的独裁者！”
然后撒娇地把末百颜的袖子揪成一个别别扭扭的旋螺，又按住他的钱包不让他付钱。
末百颜微笑着把女友的手轻轻握起来放到身后，腾出另只手打开钱包，找出零钱递给服务生小妹。微笑着对对方说了一声“谢谢”，把饮料接了过来。
一切看在我眼中，仿佛在看一场老旧默片。
之前的末百颜，五官似乎天生就长成一副笑模样。
即使没有表情，看过去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性格也永远是开朗又有点急躁，非常容易就让人联想起“毛手毛脚”这样类似的形容词。
“七七，走吧。想什么呢。”末百颜拍拍我的肩膀，把可乐递了过来。
“哦。”我应了一声。接过可乐。
“去篮球场坐一会儿吧。”
末百颜提议。
“好啊。”
我说。

叁

四个人穿过学校的林荫道，不时有边缘微微发红的树叶掉落下来。
雯佩珊低头去捡起几片，把叶梗并在一起，上面的叶片就紧紧挨在一起，看上去像一束小小的花，然后探起手用这束小花去挠末百颜的脖子。
末百颜一直只是微微躲着，躲不开就笑着轻轻握住女友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中，再轻轻说“好啦，别闹了，乖。”
雯佩珊嘟起嘴看似生气却是满脸掩也掩不住的甜蜜靠在末百颜胳膊上。
我默默喝着可乐，走在他们右边。VV在我右边。
末百颜，自己，VV。
从左到右。
这样的行走的排列顺序，总会让人产生一些格外伤感的错觉。
怀疑轻易跨过了飞奔的时间，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时光。
开朗鬼马的末百颜，爱撒娇爱说话的自己，永远看上去比我们更沉稳的VV。
一行三人，从左到右，打闹着穿过南源凉爽的林荫小道。
两边是我最好的朋友，中间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像公主一样被他们维护在中间。
最安全最珍贵的中心地位。
我下意识望望自己的左边，刚好雯佩珊探出一点身子用手指在末百颜的肩膀上开玩笑画着什么东西，末百颜头扭向左边轻轻笑着说了句什么话，女生的脸又溢满了幸福。
右手边的VV，一直看着前方，一言不发。似乎不在意旁边的人是谁，也无所谓要去哪里做什么，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
走在末百颜和VV中间的我，不再是那个受宠的公主。

肆

篮球场上两队男生正在比赛，两个球框后面站着各自球队的拉拉队，喊着各自心目中王子的名字。
场外不时爆发出“好球”“三分三分——”哄哄闹闹的吼叫。
“坐这里吧。”末百颜指着场外的台阶，说。
“嗯。”
VV是自从刚才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四个人并排坐了下来，末百颜向篮球场望过去。
眼睛微微眯成细线，目光穿过空气分散开来又集中在一点，投射在篮球场上一个飞跃的人影身上。
“真的决定要走？”VV拧开可乐，喝了一口。
“嗯。末振华已经给我办好了转学手续。下星期开始上课。直接跟二年级。”
末百颜回答着。
“末振华”，这个敏感的词。
“缺钱吗？”
“……还好。”
接着，一片沉默。
我默默喝着可乐，听他们干巴巴的对白，突然想起去年末百颜发疯一样对名牌鞋子感了兴趣，不停地收集。
有一天看上了一双几千块的鞋子，非要买，把全部的生活费都算上了还不够。于是人变得非常忧郁。
一天，VV看到末百颜闷闷不乐地趴在“V年代”的吧台上，觉得奇怪，张嘴就问：
“缺钱吗？”
憋了半天，末百颜说：
“……缺的！”
我当时在旁边，听到末百颜这么不客气的回答，笑得叽叽呱呱的。
大概VV也没想到末百颜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接着嘟囔：
“死小子，就是随便问问，这么不给姐姐台阶下。”
最后那双鞋子是VV买来送末百颜的。
记得当时VV把鞋子推到末百颜面前的时候，末百颜眼睛中明亮的光。
但是，如今，一切，面目全非。
“喂……喂！七七！”
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喂……七七，问你话呢……”
发觉有人在推自己，我停止乱想，回过头去，正对着末百颜疑惑的脸。
“啊……哦……”胡乱应答着。
“想什么呢啊你，我问你是不是最近都在学校里啊？”
“啊……哦哦，对，早在学校申请了住宿。不过过几天就搬回家去住了，”顿了顿，我艰难地说，“辰泽……搬出去了。”
“哦。”
末百颜应着。
又是沉默。
“辰泽”。又是一个敏感词汇。
妈的，今天敏感词怎么这么多！
“哦。也好。不然晚上校门封闭出去的话太麻烦。”
VV接了一句。
“其实也不怎么麻烦啊！呵呵……出是能出去……就是需要些力气……”
末百颜说。
“啊……哈……是哦。”VV和末百颜突然对视一下，接着同时露出个笑容。
两人意识到正对着对方笑，马上把头别了回去。
看在我眼里，超级别扭。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需要力气啊？”
雯佩珊摇晃着末百颜的胳膊追问着。
“哈，也没什么啦，一年级的时候我和七七晚上常常会跳墙出去看B—BOY街球比赛，然后早上上课之前又再跳回来……七七很笨，总得先踩在我身上才能爬上墙，我那时候也没现在这么高……”
“是啊，呵呵。”
我想到高一的事情，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起来。
“想不到这家伙现在能长这么瘦，那时候胖乎乎的……”
末百颜扭过头来。看着我。
“是啊，没想到你会变这么瘦。像竹竿子一样。”
“拜托，我哪有像竹竿！”末百颜不满地嚷了起来。
“就是，哪像。明明就是电线杆。”
旁边的VV接了一句。
“放屁啊。”
末百颜笑着回应。
“你放的。”
VV马上接了一句。
突然，我们都沉默了。
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的是：
这氛围太过熟悉了。
那时几个人聚在一起，天天你打我闹不干正经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互相打击。
可是今天话冲出口，才突然间醒悟到不该说。
像是好好吃饭突然被卡进一颗尖利的鱼刺，咽喉正常的吞咽猛然停止，细致的伤口找不出流不出血，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