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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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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她摇晃着吴冯氏,焦急的看着她,小声喊她:“娘啊,娘!”
吴冯氏抱着扑到怀里的吴二姐,听着她这样喊,想着之前盘算好的事,心里的火慢慢消了。
她要顾着孩子们啊!
吴老爷只觉得吴二姐就是那降甘霖的活菩萨!狠不能抱着啃一口,立刻顺杆爬着说:“孩子说的对,你这不就是给她添个小弟弟吗?”不等吴冯氏回答,转脸又问吴二姐,哄道:“二丫头,给你个弟弟陪你玩好不好啊?”
吴二姐一副傻了瓜叽的模样,问:“弟弟会陪我玩吗?”
吴老爷立刻点头说:“当然要陪我们二丫头玩,他不陪,我打他!”
吴二姐就开始晃吴冯氏,耍赖道:“娘!娘!给我个弟弟陪我玩嘛!我要新弟弟嘛!”
吴冯氏木胎石雕般僵硬的坐在那里,任吴二姐晃她,话就含在嘴里却说不出来。把吴老爷的心吊得高高的,半晌才说:“……那有了新弟弟,你还疼不疼你的弟弟啊?”这话,她真希望吴老爷能明白。
吴二姐懵懂的说:“……弟弟越多越好啊。”
吴老爷狠狠点头,苦口婆心的劝道:“月容啊,二丫头说的对啊,这儿子是越多越好的。”
吴冯氏长长叹了口气,摸着吴二姐的小脸蛋说:“……二丫头乖,出去玩啊,娘跟爹有话说。”
吴二姐对吴冯氏的痛苦伤心感同身受,把心酸咽下,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走出去。
吴冯氏看着吴二姐出去,愣了好半天的神。吴老爷跟菜市口等行刑的犯人似的忐忑不安的等着,全神贯注的看着吴冯氏的一举一动。
吴冯氏哽咽的说:“……老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吴老爷这心里顿时就松快开了,还没等他多松快一会儿呢,吴冯氏又说:“……既然那小子认我做娘了,那个女人怎么办?”
吴老爷一僵,结巴道:“月容,你的意思是……”
吴冯氏斩钉截铁的说:“……老爷,你说呢?这孩子进了我的院子,他该跟我一条心吧?我不能养个白眼狼啊!”
吴老爷寻思着,他原本的意思只是想让庶子进宗谱,有个名份,日后他的大儿子吴敬泰要是有个好歹了,这么大的家业不甚至后继无人。可听吴冯氏的意思,倒像是要把这庶子认到她的名下去。
是吴冯氏听岔了他的意思?吴老爷回忆着刚才的话是哪里说错了,好像是吴二姐进来喊着她要多添个小弟弟的时候,他跟着说的。
吴老爷思来想去,如果说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这庶子进了宗谱记了名字,仍然还是庶子,并不算在嫡子里头,位份排还是排在嫡子后面的,他照样还是归那个妾来养。这是他思前想后,既不妨碍嫡子的地位,又能保障家业的一个办法。
可吴冯氏的意思却是将那庶子一样当她的儿子看,一样成了嫡子,虽然大家心里清楚哪个是嫡哪个是庶,可在明面上两个儿子的地位就平等了,除了一个是长一个是幼。
这样其实是吴冯氏和嫡子吃亏了。
吴冯氏把他的意思弄拧了!吴老爷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她盘算来盘算去,倒赔了更多。
吴老爷有心要纠正她的想法,可一瞧吴冯氏破釜沉舟的模样,倒不敢再刺激她,要是把好不容易说下来的事再给搅黄了,那可得不偿失。
吴老爷心中好气又好笑,觉得吴冯氏真是傻得很,无力又无奈的顺着她的话说:“这还用说?我立刻去卖了她!”
原本值钱的就是儿子,那个妾早就人老珠黄了,要不是有儿子,吴老爷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他在这边敲定吴冯氏的话,像是怕她反悔般,出了门就奔到那个妾那里去了。
庶子这边让人领出了门,那边人牙子就进了门,着几个粗壮的仆妇捆粽子样把那个正试新衣等着过新年的妾绑了,塞住嘴往车里一扔,这边人牙子正跟吴老爷讲价钱,什么这女人年纪也大了,模样也老了,还生了个孩子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也不是干活的材料,回头再哭闹起来受了伤他还要给她抓药,啰嗦半天。
吴老爷本就不在乎这点钱,挥挥手说:“钱就算了,你把她卖远点!别让她再找回来就行!”
人牙子白得了个人,高兴得连声夸吴老爷善心,是个慈善人、大好人,又拍胸脯说一定把这个妾卖到天边去,她就是插翅膀也找不回来!
人牙子说到做到,带着这个妾走南闯北,人本来就是白得的,一个大子都没花,长得嘛还算可人意儿,又不是黄花闺女,人牙子嘬着牙豁子,时不时的拿她当个便宜姐儿使使。
这个妾求过,求不下来就逃,可是她的身契被人牙子攥在手里,跑了被抓回来,再跑又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打,打了再关,关了再饿,前后折腾了小半年,老实了。
人牙子瞧着她那鬼样子,也没了兴趣,再到一个穷山沟里,找了个老光棍,舌灿莲花的夸了一通,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养尊处优惯了的,又听话又漂亮。那个妾以前能让吴老爷看上,长得自然是不错。让人牙子收拾干净换身衣裳,虽然憔悴了些看着不精神,可比起山村里那些粗丑的村姑还是漂亮得多。
老光棍牙都快掉光了,晒得黑瘦,家里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可他确实存了一笔钱准备买个媳妇,他穷,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破屋草棚,村里人都知道,虽然他说他能拿出钱可村里的姑娘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也怕娶了媳妇再被人跑了。
他前后左右围着那个妾看,瞧着是个没干过活的样子,他就指着有个女人给他生儿子,没干过活没力气正好跑不掉。他像相牛马样还推着妾看她的腿,细瘦伶仃没一把力气,顿时满意的点头。
人牙子最是知道这些看起来穷的光棍,他们反而会攒钱买媳妇,因为无人愿意嫁,所以他们甚至会攒下几十年的钱就为了买个女人。当下狮子大开口三十两!
老光棍回屋抱了个破瓦罐出来,打开一瞧,竟是小半罐的碎银子!人牙子后悔价开少了!
老光棍用人牙子的小称,称了三十两出来。人牙子这称有古怪,称了三十两,实得三十八两。人牙子做出一副苦脸,拍着老光棍的肩说老哥哥啊,如果不是看着你投缘,这个女人我可以卖更高的价啊!
老光棍只顾点头,却再不肯掏钱了,人牙子暗骂穷鬼!掏出身契给了老光棍。
老光棍不识字,可是仍当成宝贝般藏在身上。这时这个妾突然跪下哭喊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妾!是有人偷偷卖了她!她还有个儿子!老光棍如果将她送回去,她让她儿子给他更多的钱!
人牙子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狠踢了她一脚,转脸继续糊弄老光棍,说老哥哥啊,这女人生过孩子不假,可她生的是个儿子啊!你不就想找个女人给你生儿子吗?她能生儿子啊!
老光棍虽然没出过山,可也知道这娶媳妇要娶黄花闺女,可人牙子又说她能生儿子,他又犹豫了,生过儿子的再生应该还是儿子,错过这一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上这种好事?平常人牙子根本不往这穷山沟里来。老光棍想了想,没把妾再退回去。
人牙子松了口气,下了山就跑了,老光棍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光棍到底是不高兴的,所以他拖着仍在哭嚎的妾回屋,先是一顿打,打得她不敢再出哭,然后圈着她关着她,又过了半年,妾怀了孩子,再过几年,这个妾连她是从哪里来的都说不清了。有时她也会站在山头向山外望,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屋子里孩子一哭她就赶快跑回去,迟一步棍子就会落到她身上。
这一辈子,她再没出过山。
吴老爷让人捆了妾往外卖时,吴冯氏就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那吵闹的声音。
她的手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她僵硬的坐着,恨得隐隐发抖,痛快的想要大笑。在她生下大姐之后,吴家那个老太太就抬了个妾给吴大山,可是那个妾没生养,倒让这个丫头先爬上了他的床。
也是老天不长眼!这个死丫头竟然就那么怀了孩子,就那么生了个儿子!
她就跟这个丫头前后脚生,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当她听到婆子跟她说:“太太,是个丫头。”
她浑身痛得发颤,拼命爬起来张着手说:“……把孩子给我!”她怕!她怕来个人把她生的这个女孩扔出去!老太太早就说了,要是这次她生的还是个女儿吴家就不要!
她把刚出生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女儿护到怀里,让人去把大姐抱来,她就这么睁着眼睛一天一夜。
吴大山没过来,吴老太太也没过来。
她听着外面那些人笑啊,说那个丫头生了个儿子,说老太太要抬她做妾呢!
说,正经太太倒生了个丫头,连着两个丫头了呢!怕是命里没儿子吧!哈哈哈哈哈!
她没掉一滴泪,搂着两个女儿听着外面的笑声。
女儿吴家不要,她要!
那个丫头要当妾?行啊!生了儿子?行啊!
她早晚、早晚、早晚……
绝不会放过她们!
帘子一动,吴老爷进来了。吴冯氏眼睛一眨,两滴泪掉在膝上。她转脸木木的看着吴老爷,一点表情都没有。
吴老爷根本不像是刚才去卖了自己的一个小老婆,倒像是只是出去转了圈。
他说:“那什么时候让孩子搬过来?”
她仰脸道:“现在!”说着就让冯妈进来去腾屋子,让人挪家具搬床。
吴老爷见她不似做伪松了一大口气,过来扶着她的肩说道:“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她笑:“我跟老爷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说着站起来,亲自去给这个“新儿子”布置屋子。她扬高声喊着婆子丫头扫地抹桌子,让拿“新的”帐子褥子被子,让拿“好的”。
不就是个儿子吗?
吴冯氏站在屋当中,左右丫头婆子们忙得团团转。
不就是个儿子吗?想住就住进来吧?
可是你就是住进来!也别想害我的儿子!

第 9 章

“开宗祠!”顺着这一声,鼓乐齐鸣,鞭炮炸响,宗祠前的巨鼎中插着三支拳头粗细的香,整个院子里站满了人却一声痰咳不闻。
吴老爷穿戴一新,严肃得像脸上刷了浆,硬梆梆的没一丝表情。
宗祠大门的铁锁吱吱哑哑响,叮叮当当的巨锁打开,厚重的木头大门缓缓推开,关了一年的宗祠里阴冷的夹着灰尘的空气一下子荡出来,站在院子里的人们似乎都闻到了那股坟墓的土腥气,齐齐一机凌,低头垂手的站得笔直。
今天是开宗祠的日子,也是吴二姐和那个庶子进宗谱的日子。
吴老爷打开宗谱,轻轻咳了一声,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扶着吴二姐,引着她跪到宗祠外面的大红厚垫子上。
吴老爷看着吴二姐跪好,眼睛里透中一抹温暖,提笔在宗谱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他为吴二姐取得大名。
这一辈的女孩子族中长辈圈得是个“菱”字,这个字的意思不好,不过倒正好和着女儿家不值钱,草般命贱。吴冯氏当年头胎生下吴大姑娘,受了不小的非难,可她不认输不认命,硬把大姑娘的名字后面取了个“珍”字,意思是说就算这个女儿如菱草般轻贱不值钱,她也会“珍惜”的。
如今轮到吴二姐取名,吴老爷几笔写下了个圆润饱满的“宝”字,和称菱宝,全名吴菱宝。
这个二女儿明明是嫡女,身份贵重,却到八岁才记入宗谱。吴老爷虽然是为了子孙大计,却并不是不愧疚的。吴二姐又贴心顺意,吴老爷这几日喜爱的不得了。两好搁一块,他决定从名字上表达自己对这个嫡女的歉意和爱重,“宝”之一字足够吴二姐吐气扬眉,正好两个女儿的名字合在一起是“珍宝”,也算表达了吴老爷的立场,免得一些人在背后戳着吴冯氏的脊梁说她生了两个女儿不得吴老爷的心,家宅要安宁,这上下尊卑就绝不能乱,吴老爷虽然房中有些荒唐,可他不是那些听了女人枕边软语就忘了东南西北的傻子。吴冯氏家世门第都摆在那里,儿女双全,管家做事清楚明白,虽然有些小心眼爱吃醋,可在吴老爷看起来,女人喝醋是天性,没有女人不喝醋的。他可从来没动过要把吴冯氏换下去的想法。
记下名字,吴老爷站在宗祠前,扬声说:“日后二姑娘大家都称宝二姑娘!大姑娘大家都称珍大姑娘!让我知道哪个再乱叫,打死扔出吴家屯!”
众人齐声应下,吴老爷又走下来亲自扶起吴二姐,带着慈爱的笑将她领回吴冯氏身旁,面子给得足足的,吴二姐坐下后,觉得这腰杆子是挺得格外直。
这吴二姐的事办完了,轮到庶子了。一个婆子领着瑟缩得像只小老鼠的半大男孩站到祠堂前,吴老爷下死眼瞪了这个男孩子一眼,他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给了他这份体面,如果他不成才,吴老爷能活吞了他!
男孩子被吴老爷的眼神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
旁边的仆人把吴二姐跪下时的大红垫子撤下,换了个绿面的小得多的垫子过来,也没往祠堂里放,仍是摆在祠堂外面。
吴老爷虽然顺着吴冯氏的话将他记为嫡子,可是嫡庶之别在吴老爷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让身为儿子的庶子排在吴二姐后面入宗谱,不肯让他用正色的垫子,没有让他走进男丁才能进的宗祠,而是如女子般跪在宗祠外面。这一样样一件件都是在表明这个男孩虽然进了宗谱,归到吴冯氏名下,可他的身份是不能跟吴冯氏的亲生儿子比的。吴老爷要所有人都记得这一点,也要这个男孩记住。
吴家这一辈的男孩圈的是个“敬”字,敬天地父母君师,是个好字。吴冯氏的大儿子满了月就进了宗谱,儿子小不好养活,吴老爷选来选去,选了个“泰”字,要他平安康泰,也要吴家在他的手中康泰。
这个庶子要选字,吴老爷自然不肯让他越过敬泰大少爷,又盼着他能当得起敬泰之后的这份责任,选了又选,定了个“贤”字,他用这个字告诉这个男孩,要做个贤人,才能留在吴家正房。
日后自然就是称贤少爷了。
在排行上,虽然他比敬泰大两岁,可是吴老爷却把他记为二少爷,从排序上,敬泰是长子,敬贤是次子。
看着敬贤在宗祠外对着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磕头,吴冯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关节隐隐泛白。
然后就是磕头了,于是一家人再次排位子站好。
吴老爷排第一个,身旁是矮敦敦的敬泰少爷。他领着敬泰,一步步缓慢的捧着香走进祠堂。
吴冯氏身后带着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跪在门外。
吴家两个姑娘后面是吴敬贤,也是跪在门外。
跪下叩首后,吴老爷上香,吴敬泰上香,两人退出来,吴冯氏领着后面的三个孩子也跟着后退,然后再按顺序跪下,再叩首,如此三番。
祭过祖宗后,这才算真正开始过新年,整个吴家院才热闹起来。
吴老爷自然有事要忙,领着吴敬泰就去了,吴冯氏担心儿子年幼,使着得力的管事跟着伺候,自己领着两个姑娘和敬贤回去。
敬贤第一次跟吴冯氏这么亲近,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见吴冯氏转头看他,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吴冯氏温柔笑道:“敬贤莫急,等你明年有了先生学了规矩念了书,你爹自然就会带着你一起去了。”
敬贤连连摇头,像是猫把舌头叼走了。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吴冯氏说了什么,脑子里一团糊涂。
吴冯氏更是慈爱,拉他到身旁,温言道:“莫急莫慌,你爹和我都想你有大出息呢。”说着,竟亲自挽着他走在前面,把两个女儿丢在后头。
敬贤茫茫然不辨东西南北,脚下轻飘飘的,被吴冯氏挽着,觉得吴冯氏的手是他平生仅见最暖最软的,吴冯氏的声音温柔得像晒过的棉花,在这寒冬腊月里就像被新棉花的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一样暖和。
出了两道门,敬贤看到门外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地跪了长长的两排人,他知道这地是今天早上用井水新洗刷过的,旁边的砖缝里还结着霜花冰凌,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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