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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河畔-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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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

作者有话要说:  晶莹剔透、洁白无暇,如水晶般倒立在那里,或迎接阳光,致死纠缠,化成串串泪珠;或隐入阴暗,学会低调,固守着属于冬季的酷寒——冰凌
  冬月过得很快,林民家的黄瓜刚开始开花打扭儿,腊月便到了。
  十二月初五,刘国立他奶奶刘老太太,全村年龄最长(zhang)、最有福气的老人做九十九岁大寿。老人做寿不做整数,都是提前一年,据说这样能防止黑白无常过早勾魂,像做五十大寿时,便在四十九这年,六十大寿,则提到五十九岁时。
  刘老太太虽然已经九十九岁高龄,却不耳鸣不眼花,只一副老牙掉得没了几颗,一说话便露出一大片肉色的牙床。老太太这些年过来,没病没灾,身子骨极好,闲来无事时还能上山挖几把野菜,打理个菜园子,比她大前年过世的、卧病在床多年的儿媳妇——刘国立他妈活得自在多了。
  刘家在村里声望极高,光这一支小辈们就不少,做寿时不仅回来的子孙亲戚颇多,便是本村也有不少人家有抱着孩子提着寿桃点心上门祝寿的,大伙儿都希望能借着老人的寿气给子孙添点福气。
  刘家子孙也甚是豪爽大方,包了戏台子定了三天大戏。
  玉秀中午头的时候到解建斌家商店里拎了两包点心、一袋豆奶、一瓶罐头,又到林宝家叫上弟媳云芝,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去刘家坐席。玉秀拎着东西,云芝抱着华子,路过村委大院时,又叫住了刚下学的雷达。
  雷达看到他妈手里一大堆好吃的,正欢呼着挪不开眼呢,哪知手还没伸到点心袋上便被玉秀一巴掌打了回去:“老实点儿,不许瞎作,妈这就带你去吃酒席去!”
  雷达一听有酒席吃,也不顾点心了,忙问他妈是不是解老师说的寿席?
  玉秀这才想起幼儿园里的解芳娟老师跟刘家也是有亲戚的,亏自己刚才还脑子糊涂了给雷达请了个假,下午这幼儿园老师也够呛能给孩子们上课的。
  云芝抱了一会,嫌儿子太沉,也将华子放到地上,由着雷达牵着他的手在前面晃悠着走。
  玉秀问了问云芝家黄瓜的长势,云芝面上一副不在乎表情,却掩不住笑意地撇了撇嘴道:“也就那样吧,向阳那半垄开了有百十来朵,有七八十朵是带黄瓜扭子的。”说完又一脸八卦道:“嫂子你晓得不?俺们家大棚后面的胡建国家的,到现在连半朵花都没开出来。昨儿个胡建国他妈坐在棚墙上骂胡建国媳妇,嫌她不勤快,触霉头,种的瓜跟生的娃一样,没个带把的!”
  胡建国家两个姑娘,大的跟青云一个年纪,今年职招时上了护校,小的比雷达大了三岁,在严家小学上一年级。老太太一心想抱孙子,却一连等来了一对姐妹花,故平日里到其他几个儿子家走得还算勤快,偏到胡建国家时,看到两个花儿一样的孙女,便恨得牙根痒痒。
  “现在谁不知道,生男生女那得看男人,关人家媳妇什么事儿?!胡家连生俩姑娘那是他命里该着,就胡建国那样儿,天天赌钱不做活儿,就是生了儿子能攒出盖房娶媳妇的钱来么?!”玉秀有些可怜胡建国媳妇,这人虽然嘴巴有点欠,但做事儿却是个勤快的,平日里在家忙上忙下做着一家子的活儿,到最后还吃力不讨好,见天儿被自家男人打,这婆婆也是个偏心的,不说自己儿子赌钱的臭性子,偏爱有事没事寻儿媳妇晦气。
  “哼!那也是她自找的,在外头嘴巴那么利索会絮叨,怎么不跟她妯娌胡建民家的那位学学?瞅瞅人家,活儿也不干,事儿也不管,天天出去打扑克,连孩子都送婆婆那儿养着,偏偏嘴上抹蜜,哄得老太太啥活儿也帮着干,啥事儿都不用愁。上次胡建民因着她天天出去打麻将跟她吵架,老太太上去就给了自家儿子一巴掌,啧啧,这心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媳妇才是她亲生的呢!”云芝撇了撇嘴巴,满不在乎地说道。
  玉秀知道,云芝一直想把儿子送到婆婆那去养着,好腾出空来多下地干点儿活儿或去赶个集走个亲戚什么的,哪知老太太最近也学精了,当着人照样接过孙子来哄,可到了中午头便将人给送了回来,然后下午便锁上门,随便找户人家去唠嗑去了。这样机动性地串门,云芝不可能抱着儿子挨家去堵人。要是背着华子去棚里吧,小孩子刚两岁又坐不住,不是掐个花儿就是掰片叶儿,弄得云芝不得不时时分出块精力来盯着儿子。想把孩子送到娘家照看几天,可云芝她妈去年瘫了,自己都得寻人伺候,更别说看孩子了。为这,云芝不下一次地跟人嘀咕婆婆为人古怪,爱算计媳妇。
  从村幼儿园到刘国立家,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两人唠了没几句话便到了刘家门前。
  只见刘家门口敞亮亮地停着四五辆黑色的四轱辘小轿车,门前空旷的场院里已经搭起高高的戏台子,不少来帮忙的或早到的人家的孩子正你追俺赶、嘻嘻哈哈地在戏台子边上玩着小孩子的游戏,而戏台边上的大音箱喇叭则正放着逢年过节电视里常放的喜庆曲子。
  两人将礼送到刘家西院的平房里,刘国立媳妇和他堂亲家的妯娌正在记账。见两人递过东西来,刘国立媳妇解芳琴忙起身推让,“都是乡里乡亲的,来便是客,做什么这般破费?!”都是走亲戚时常说的客套话,当然做不了真,玉秀云芝也夸了老太太几句,说“不过是过来沾沾喜气,哪能空手白来?”
  这样来回几次推让,解芳琴妯娌便将东西接了过来。几人又唠了会儿嗑,见又有人进来,这才告了扰,去了后院。刘国立家的院子可以说是整个丁槐村最大的一家,较之于其他人家的“后瓦房、中院子、前平房”格局,刘家院子前面是一排“凹”字型平房,中间空了几米的院子,起了一排房子,除了中廊,有四五间的样子,里面除了住着刘国立的老丈人,还在靠西边逢集马路的地方开了个小门,做卖化肥农药的小门头,过了这排房子中间的中廊,后面还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后边仍是一排瓦房,六间房里住的则是刘国立夫妻和刘老太太。
  刘家后院西侧也起了平房,用做厨房,今天因着老太太做寿,里面熙熙攘攘全是帮忙的和请来的厨子。
  既然来给老太太祝寿,那必须得去老太太跟前露个脸。玉秀、云芝将雷达、华子喊了进来,一人领着一个去了老太太屋里。
  刘家今天来的客人格外多,一进堂屋便能看到临时支起来的几张大圆桌边上坐满了人,多是乡里乡亲,进来一个大家就互相打着招呼,唠几句嗑。女眷一般在炕上,刘家的三个炕上人挤人的坐满了婆娘亲戚,刘老太太屋里的炕上最显眼的则是她从北京赶回来的孙女和洋女婿。玉秀两人将俩小子放到炕头上,让他俩给老祖宗拜寿,按着丁槐村的辈份,俩小子得叫老太太高祖奶奶,这个头磕得理所应当。
  老太太喜欢男娃子,看到华子胖嘟嘟的,一双小眼睛四处打量,便伸出老树皮似的枯手将他揽到了怀里。
  华子常被自家奶奶这么揽,也不怕生,还笑眯眯地将口袋里刚得的酥糖分给老太太吃。这下子老太太更高兴了,又从炕上的瓜果篓子里抓了一大把水果糖塞到华子的两个口袋里。
  刘老太太的孙女刘国红见奶奶这么高兴,假装不高兴地撒娇道:“奶奶真是偏心,也没见你对阳阳这么亲!”阳阳是刘国红家的闺女,在北京上初中,因怕耽误上学,这次并没叫她回来。
  老太太将华子又递给了云芝,转过头去笑骂孙女:“你这耍驴子,当年就连你,俺都是这么抱大的,要不是嫩们个个走得那么远,俺会只能整日惦记着却见不着俺家大重孙女?!”
  边上有人见状就凑话道:“老太太孙女在领导人才能待的地方上学,日后定是要有大出息的,老太太可万万不要舍不得!”
  “就是就是,指不定又是一个花木兰、穆桂英哪!”
  ……
  玉秀云芝大略打量了一番,见老人屋里坐的全是刘家本姓亲戚,也不讨那个没趣了,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便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别的屋子。
  不得不说,刘家这酒席做得极为排场,光前面的冷菜、点心就十二盘,后面更是整整上了十六个热菜,盘盘都是大菜。大家吃席吃到下午两三点,后又在炕上说了会子话,外边就传来了大戏开锣的声音。男人们定是要在酒桌上还要拼一会儿的,女人们却大多数爱看戏,这不,一听到戏锣子声音,炕上的人便齐齐离了席,往外院走去。
  老太太喜欢听大兴班的梆子,像《程咬金招亲》、《樊梨花》这种热热闹闹的大戏,刘家也随着老人的意儿,上的全是这样的铿锵全武斗,结局都是欢乐大团圆。当然,这种大戏也受到了前来观戏的小娃娃的青眯,雷达甚至拉着玉秀撒娇耍赖要跟着戏班子住,让玉秀两个“锅贴”给“修理”回了家。没想到这小子面上老老实实,实际上却被提前打出了青春期该有的叛逆小性子,为此,还闹出了一出荒唐事,这是后话。
  既然腊月到了离年也不远了,这一年的冬天雪格外多,也格外大。都说瑞雪兆丰年,一场场大雪下来让丁槐村整个村子都显得安静了不少。经常性地,早上起来,一推门便能看到雪没小腿肚的景象。这倒也罢了,毕竟除了赶集,大家几乎也不怎么出远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村民都自自家门口弯弯延延地扫开了几条小路,只是害苦了今年种大棚的这几户人家。
  林民林宝两家大棚挨得紧,林民干活儿时又经常叫着兄弟,两家整日里搭伙儿扫雪、提地温什么的,活计做得及时,黄瓜虽然较之去年长得慢了些,也没耽误几天。
  最倒霉的,要数胡建国家的大棚。
  因着到了年底,各个村赌局又起了苗头,大雪封山,镇上的警车想往村里开,也得试试车轱辘愿不愿意。这样一来,不少村里的赌桌都开到了明面上,没白没夜地继续着。对于赌瘾上来的胡建国来说,这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自己若不去摸两把,简直对不起老天爷下的这几场大雪。可惜他光想着赌桌上痛快了,却忘了自家投进的那上万元的大棚。胡建国媳妇第一场雪来时,带着两个闺女,又有娘家的大哥帮忙,堪堪将大棚上的雪清干。可这冬天的雪最爱晚上下,支大棚的竹竿子撑得起草毡子,撑得起薄雪,却撑不起结了冰的草毡和一层赛过一层的暴雪。胡建国媳妇毕竟只有一个人,又是个女人,大晚上的,一边举着充电灯一边挥着笤帚扫雪有一次还行,次数多了终究累出了毛病,感冒重得发了好几天烧。
  浑身没劲只得蒙着被子在炕上捂汗,可看着外面见天儿飘的鹅毛大雪,胡建国媳妇那心里头急得,跟整日地在热锅上烤似的,第二日嘴角便起了一嘴燎泡。可越是这样,这感冒却似没完没了一般,一连好几天都没啥好转,发烧烧到三十九度五。
  胡建国媳妇躺在炕上不安心,只得派上一年级的小闺女出门寻胡建国,却是全村上下问了个遍,寻了四五天都没有消息。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胡家的大棚经过几天的大雪压顶,折了棚西边的三四根杆子。口子一开,大风夹雪便扫了进来,等第二日胡家小闺女去棚里看时,被冻了一夜的黄瓜秧子早没了精气头儿。
  见这情形,小姑娘连滚带爬地哭着跑回家报信儿。得了消息强忍着头疼赶过来的胡建国媳妇,待看到一排排被风吹了一宿早已蔫得不成样子的黄瓜秧子时,连话儿都没说一句便栽倒到了雪地里。
  林宝、云芝听到哭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小姑娘满脸鼻涕泪珠儿地跪在那里,试图将胡建国媳妇从雪堆里拉出来。可她也不过一个七八岁的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多力气?果不然,还没见拉多少功夫,自己便也跟着栽进了雪里。
  林宝过来背起胡建国媳妇便往村医务室跑,云芝则上前抱起胡家二丫头一边掏出帕子来给她拧了拧鼻涕,一边带着她也往村里赶去。回头瞅瞅胡家被风雪打的那一片片早已变焉儿的黄瓜秧子,想想刚才见的胡大嫂那烧的爆了皮的嘴唇,再看看眼前这冻得脸蛋发紫早已哭得有些打嗝的闺女,不得不说,胡建国这瘪崽子,真他妈忒不是东西了!
  胡家大棚被雪压倒了!胡建国媳妇一急栽倒在了地里!……胡家的消息很快便在这冬季八卦匮乏的丁槐村里传开了!
  “哎哟喂,你没瞅见喂,老李家二儿子背着胡建国媳妇在前面跑,他媳妇云芝抱着胡家兰兰(胡家二闺女)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骂,却原来下了这五六天雪了,胡建国竟然一天都没在家,也没去棚上瞅瞅!”
  “可不是,看看村里没扫的地方,那雪该有个壮汉子的半腰深了吧!人家其他几家都恨不得整日住在大棚里了,这胡建国竟连个面都不露一下?!怪不得这棚会塌呢!”
  “哎哟,俺那天去他家借木锨,唉,你没瞅见胡建国媳妇在炕上烧的喂~那满嘴都是大燎泡哟!她家兰兰小人儿一个在那烧炕热饭,草都是湿的,一个灶上折腾得烟熏熏地……”
  “唉,她那婆婆她那妯娌小叔子也是不管事儿的,瞅瞅人家小李子兄弟,老李家俩口子闹成那样,人家兄弟俩还是该帮帮,该走动走动……”
  “昨儿个俺去南街剃头时,还见胡建民媳妇在胡克行家打扑克呢!晌午那会儿,她婆婆还来叫她家去吃饭,说饭都热在锅里了,还炖了半盆猪肉粉条子。”
  “啧啧,人家那才是享福的命儿呢!”
  ……

☆、拉狗蛋

作者有话要说:  或匍匐着,或缠绵着,勾勾勒勒缠绕一生,痴痴缠缠诉说不清。它命苦,贫瘠、罅隙是它的居所,它坚强,荆刺、柔韧是它的庇护——拉狗蛋
  胡建国是在他媳妇被送往镇医院后第四天回来的。
  那会儿子离过年还有三天,当地人有除尘的风俗。除尘除尘,媳妇除屋,汉子清栏。在这日,做媳妇的要把家里大小屋子的边边角角彻底打扫一遍,该缝补的缝补,该清洗的清洗,而家里的男人则要把猪圈牛栏里的粪全都清除去,因为除夕夜到过年后的六七天,便不能动针线,不得洗澡洗衣裳,不得使笤帚铁锨。而胡建国这次回来,一是要把家里的猪圈好好收拾一番,另外还想趁着要过年,猪肉的价高,将圈里那头养了五六个月的小母猪赶出去卖了,至于卖钱做啥,原因可想而知。
  胡克行家在丁槐村南大街上,胡家将院子前的平房扩出一块儿,又加长了两间屋子,开成了澡堂子,外加理发店。白日里,他家大闺女在那理发,他婆娘则负责烧锅炉收钱;晚上,洗澡打牌的人不比白天少,胡克行便在后院支了个小赌桌,每晚上也有那么六七个村民在这儿打个扑克赌点小钱儿。因着快要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的大人娃娃都赶在年前去洗个热水澡理理发收拾收拾,清清爽爽好过年!是以,这胡家白天晚上都算是村里极为热闹的地方。
  胡建国这些日子是在丁槐村西七里地外的杜家村蹲点儿的,他又打算着过年这几日即使不出去也要到胡克行家先约个位子,好去小耍几把。自然,这人进了村第一件事不是往家里赶,而是先去了胡克行家打招呼。
  胡克行与胡建国往上数三四代也是一个祖上的,不过是树大分枝,这些年来分得比较远而已,这真要细算起来,亲戚辈分还是在那儿的,胡建国得叫胡克行三叔。
  胡建国是个大嗓门的,又惯不把自己当外人,尚未进门便高声叫着问,“老三叔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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