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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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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看见永恒之火亘古不灭,
  寒冰之上,碎雪细细。”
  毫无疑问,这是指明如何可以来到“长生天之眼”的一首引路歌。
  可是既然成吉思皇帝要千辛万苦隐藏起珍宝,又为何还有一首歌来引路呢?
  这究竟是在为谁引路?
  雨化田已经想到答案。
  按照歌谣,七星的后面应该是云彩。
  顾惜朝看起契丹文来完全无阻碍,雨化田的剑柄已经按上代表云朵的鬼面。
  后面究竟会是什么呢?
  云。
  层层叠叠的云。
  洁白如雪,轻柔似羽。
  它们一朵朵漂浮在空中,盘旋上升,直至最高的穹窿。
  云朵间悬着点点萤石,似星斗参差。
  房间地面上尽是纯白玉屑,像厚厚的雪堆。
  一团鲜红火焰熊熊燃烧,浮于玉屑之上。
  云层上传来歌声。
  浅吟低唱,犹如远古巫觋的咒语。
  雨化田眼前一片雪白。
  他以前也曾经就这样跌入一片虚无的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成化……成化,成化六年……
  成化六年。
  那一年,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督公曹少钦,在内官教习所一众小孩儿里,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并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有天分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嫡传弟子。
  为什么?
  雨化田问过他,
  为什么,你要选择我?
  曹少钦只写了四个字。
  时也,命也。
  这就是你的命。
  往事从最深的海底翻涌起来,推开层层波涛,卷上回忆的岸。
  潮汐回溯,那是不知为何被他彻底遗忘了二十年的旧事——
  成化六年,春。
  当时雨化田还不叫雨化田,他看起来和同龄的五岁小孩没什么不同。
  如果那天他的当值腰牌没有掉进洞里,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一刹那,注定此生。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五岁的小孩为了捡腰牌,扒开山茶花丛钻进洞里。
  本来以为只是个浅浅的土坑,结果他愈爬愈深,中间遇到无数次岔路,他也只能胡乱走下去。
  在疲累积攒到顶点的时候,他险些睡着,结果听到了一阵歌声。
  浅吟低唱,透彻如雪。
  他睁开眼睛,顺着歌声来源爬过去。
  越来越冷,他的手指已经动弹不得。
  尽头是一扇门。
  小孩子伸出冻僵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他从一片虚无的黑,坠入另一片虚无的白。
  醒来时,他觉得温暖了一些。
  小孩的面前是一个j□j岁左右的男孩,有一头极长的灰色卷发。
  灰发孩子正在唱歌,调子古老悠扬。
  一团带来温暖和光明的火,正悬浮在冰天雪地中。
  那团火燃烧开艳红和希望,随着灰发男孩的歌声微微晃动着。
  灰发男孩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忽然他伸出手来:
  “我是乌恩。你呢?”
  小孩子僵硬地摇摇头,他还是觉得冷,更何况一进内官教习所,他们就被编了号。没有人再提名字。
  灰发男孩显得有些失望。
  但是他马上说:
  “你是带着红色花瓣一起来的,我们管红色花瓣叫乌兰其其格,那你就叫乌兰其其格。”
  “其其格,我们做朋友吧。”
  “我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跑到这里来的小孩,所以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的话,不可以背叛,不可以遗忘……对了对了,我教你说你的名字吧,还有我的,并不难,你肯定很快就学会了……”
  乌兰。
  红色。
  胡日乌斯乌兰其其格,雨水里的红色花瓣。
  你想起来了么?
  “雨化田,雨化田!”
  顾惜朝的声音穿透光阴荏苒,将他拉回二十年后的现在。
  云层之上荡起一截白皙小腿。
  少年人的声音像雪鹰振翅:
  “你居然能找过来。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们以前见过两次,你还记得么?”
  倏忽间灰发少年人已经站在玉屑上。
  他还是成化十五年在曹少钦灵堂里现身时的那个模样。
  十年多的岁月,雨化田已经从十四岁的少年变成二十五岁的青年,可是灰头发男孩依旧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正像冰棺里那些银灰色头发的男人,他的年龄似乎也定在一个特定的点上。
  灰头发少年背后竟生着一双不大的纯白鹰翅,扑簌着带起一小股气流。
  他脸上还有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像是草原的碧落云天。
  灰发男孩依旧伸出手:
  “我是乌恩。”
  雨化田凤眼里映出他的倒影,今时往昔交错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乌恩……”
  西厂提督说道。
  雨化田太阳穴疼得厉害,但他的心思还能勉强转动。
  他大概已经想明白为何曹少钦当年力排众议,独独选中了他。
  “我知道你是乌恩。”
  雨化田再次说了一遍。
  “我还知道,你想把长生天之眼公之于世,好搅得天下大乱。”
  灰发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我的朋友,其其格你真聪明!”
  雨化田缓缓道:
  “我不是你的朋友。”
  灰发男孩忽然不笑了。
  他阴沉着脸看向雨化田。
  “我也没拿你当过朋友。成化六年我被你们的狗皇帝关在东厂雪墓,每天连只苍蝇都看不见,谁想你这个瘦瘦小小的小笨蛋爬了排风管道撞进来,我顺便利用一把罢了。雪墓里有数重机关,我一个人没办法逃出去,只好先把你哄晕,让你当个活死人箭靶子出去转一圈,把机关尽数引出停下,我就可以出去了。谁想到姓曹的老贼跑得比风还快,你刚出去引出了三重,他就已经亲自到了雪墓。结果你就知道啦,他把你抱走了,我被关了回去,机关还又加了五重,排风管道也被改小了一多半。我本来以为你身上那么多伤必死无疑,谁承想他竟然把你救过来了。你是不是现在还觉得胃部经常不舒服,饭也吃得不多?那是因为当时第二重机关上那支弩箭破肉透骨,直接把你弄个对穿,幸亏伤的是胃,要是凿在心上,长生天都没辙。”
  顾惜朝死死盯着他。
  灰发男孩瞟他一眼,笑道:
  “卷毛儿的那个,想必就是你会契丹文吧。你先别急,咱们的事待会儿再聊,要说起来,你和我还算是一家人。”
  雨化田淡淡说道:
  “成化十五年,我师父去世。东厂大乱,所以你就趁机逃了出来。”
  灰发男孩哂笑一声。
  “你们那狗皇帝,喜欢个能当他娘的老婆子就算了,脑子也实在不好使。姓曹的对他忠心耿耿,他却借着龙门自卸臂膀。他疑心太重,怕跟着曹老贼的人知道当年朱棣干的那些肮脏丑事,把秘密泄露出去,所以借故派大内影卫暗杀了许多东厂人马,机关寮的人也是那时候被弄死了,那些影卫呆呆地根本不知道雪墓里关的是我,机关一停,我轻轻松松就跑出来了。后来你去了灵济宫,我就想看看你胃上那个大窟窿好了没有,所以就跟着你呗。结果见你被召进宫里给狗皇帝糟蹋,哎呀我那个心疼啊,所以等你回来,想跟你告个别。你不识好歹不领情还向我出手,我自然要再哄晕你啦。”
  雨化田凤眼生寒:
  “是那首歌。我说你怎么不见了踪影,那首歌惑人神志,你虽是羽人,终究无法来无影去无踪。待我清醒,你已经躲了起来,我却以为还只是一霎不到的工夫……你就躲在我师父的灵柩里。”
  灰发少年绕着头发歪头道:
  “空棺材一副,不躺白不躺。后来我寻了个灵堂周围没人的时候,就跑出去了。”
  顾惜朝已经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他缓缓道:
  “接着你就去找了雪灯文社里的两兄弟。他们家原本就是你们家族的同姓护卫,你知道黑袍客为人谨慎有智计,所以你先去找了他的弟弟白衣人。白衣人年少莽撞,只想做一番大事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你又拿出长生天之眼里富可敌国的宝藏加以劝诱,让他更加相信你,并且将你带回家。孰料黑袍客心思沉稳,竟不愿意和你合作冒险夺江山社稷,所以你再次以资财相诱,从中挑拨,最后竟使他两兄弟反目成仇。在你的‘帮助’下,白衣人很快建起雪灯文社,将黑袍客弃置幽囚于文社后密林里的冰河灯榭。”
  灰发男孩惊讶道:
  “咦,你反应很快嘛。果然我们五百年前定是一家!”
  顾惜朝讥诮道:
  “别管我们是不是一家,我比你祖父还要更老。外面几个房间里躺的都是你家先祖吧,如此看来,你也算是长得最难看的了。所以这么一想,白衣人还是太蠢。就你这个模样脾气,怎么可能是永乐年间被人呼为长生天的那位?只怕你这样的,永乐帝连正眼都懒得瞧。”
  灰发少年怒喝:
  “闭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样伟大的家族?我们源自极西之地一望无垠的雪原,是神鹰的子孙!你背后是不是有两道刀伤?你习武的时候是不是比别人都要轻松许多?你轻功身法是不是格外的好?你发色乌黑,神圣血统所剩无几,但就算如此你还是我们族人!”
  顾惜朝已经想起来在哪里看过那个鹰神鬼面。
  是在他娘的旧衣服里。
  北宋末年,邗江花巷五曲回肠。
  那样多的舞姬歌女,真正名动江南的,却只有一个顾浓。
  白衣胜雪红妆艳。一见顾浓,烈酒无味,花成灰。
  人如其名。
  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横竖就是这么出来了,清皎昳艳,勾魂摄魄。
  顾惜朝的父亲只是个书生。
  顾浓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他,那感觉就像是千挑万选找了个最有文采最漂亮的男人,只为了生个称心如意的孩子。
  书生很快就跑了,顾浓打个呵欠也没管他。
  倒好像书生才是被嫖的那个。
  然后就有了顾惜朝。
  顾浓不太会讲江都话,更不像个舞姬,她衣裙永远只是白色的那么几件,脸上也只匀注胭脂扫翠黛。
  但是她有很多很多书。
  一卷卷一册册堆起来,能摞成小山搁到房梁上去。
  顾惜朝七岁的时候,她找了个眉目凌厉的男人给儿子当师父。
  练武。
  学的是神哭小斧。
  后来师父亲娘相继亡故,顾惜朝独自闯荡江湖,才知道那男人是西边很有名的刀客。
  神哭小斧只是那刀客闲来做给顾浓把玩的小玩意儿而已。
  族人?
  三百年前他没想过有族人,三百年后一个小男孩跳出来说是他族人?
  可笑!
  既然当年顾浓宁愿只身一人跑到邗江,就说明她已经打算跟族人一刀两断。
  北宋宣和年间的顾浓都已经和这个血脉没什么关联,一霎百年来到大明的顾惜朝自然更不打算有关联。
  管你什么极西之地神鹰子孙。
  顾惜朝装作可惜地缓慢摇头:
  “可惜啊,白浪费你一番口舌。我没打算长俩小翅膀,更没兴趣当你叔爷爷。”
  灰发少年被他说得差点咳出血来。
  雨化田适时补刀:
  “省省吧,永乐年间的那位确实已经死了。长陵疑心太重,恐他将通天之力用来对付自己,所以靖难之后把他软禁在内苑,并在永乐二十一年时将其赐死。”
  灰发少年阴笑起来:
  “我们族人的寿命都长得很,活过百年轻而易举,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已经死了?”
  雨化田深吸一口气,说道:
  “他是你祖父?还是曾祖父?你们一族银发蓝眼,并非中原样貌,你既说是来自极西雪原,我想必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举族向东迁移,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六朝?唐?最晚到北宋末年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迁至肯特汗山一带,想必是因为成吉思皇帝的先祖热情接纳了你们,提供衣食栖所。为了报恩,你们决定誓死效忠孛儿只斤家族。从此往后,一代传一代,代代皆为前朝皇族帐下大祭司,所以几个房间中冰棺里的尸体,才会有萨满神服和鹰神鬼面。成吉思皇帝让你们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活着的时候誓死效忠他的子子孙孙,一旦年纪稍老一些,即将祭司一职交予下一代,自己则秘密前来此处徇死,为他镇守这长生天之眼。长生天之眼是头等机密,只怕成吉思皇帝连他的直系子孙都未曾相告,之所以开始能够代代维系,全凭惊人的忠诚。但是元末乱世,烽烟四起,鞑靼人被赶到了漠北,你们一族的某一代继承人,也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鞑靼皇帝不知道,大明皇帝更不可能知道,那么普天下知道这长生天之眼的,就只有你们自己人。所以才有了长陵征讨乃儿不花,马陷雪窟之后得遇羽人的后话。一开始长陵对这位奇人应该是倾心相待,否则燕王府不会购进那么多胭脂花籽。可是后来,这位羽人头脑一热,对长陵讲出了长生天之眼的秘密……什么也比不得江山之重,这是历任大明天子一贯的选择。加之长陵确实生了疑心,恐其对自己不利,所以过河拆桥,幽禁了他。长陵虽在永乐二十一年杀了他,但是这笔宝藏若是能为大明秘密所得,那简直再好不过,故此长陵留下了他的儿子,此后代代大明天子皆是如此,一旦等羽人长大一些不好控制,就尽快强迫他生育后代,又因为长生天之眼是羽人一族唯一得以延续下去的凭恃,所以老的定会用某种方式把确切位置告诉小的,然后皇帝就杀死上一代,留下新一代。结果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直到你逃出来。”
  灰发少年喝道:
  “你猜的基本都对,只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死了?”
  雨化田举起手腕,袍袖里正露出一串类似象骨的珠串来。
  天灵珠。
  黑袍客讲的那个故事。
  “此为天灵珠。世传为太宗皇帝悼念白沟河大战中战死将士,殓其尸骨,规成圆珠为串,分赐内官,冀其早日超生轮回之用。但我手上这串不一样。我查过以往档案,当时分赐内官的珠串都有明确的总数、珠子个数、珠串长度、赐予日期等等记载,其中并没有我手上这一串。这一串是先师郑公遗物,郑公拿到他的日期找不到详载,但年份却很清楚,是在永乐二十一年。”
  永乐二十一年。
  雨化田继续说道:
  “因为每逢新春,都会清点府上财物,永乐二十一年正月的郑府账目上没有这样东西,到了永乐二十二年却有了。所以郑公得到它的年份,只能是永乐二十一年。这串珠子粗看并无异常,反倒十分精美,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串珠子完全是和轮回珠反着来的。目的是永镇魂魄,使其不得轮回不得游荡,只能日日夜夜被这珠串禁锢住。究竟是怎样的恶意和执念,才能让人做出这串东西,想必不用我再讲,你已经清楚了。长陵对于你先祖做下这等事,确实难以饶恕。但是你若要因此搅得天下大乱,我也不能善罢甘休。”
  天灵珠,以头骨天灵盖规成圆珠。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恨还是爱,执著至此,两方都不得解脱。
  灰发少年一双蓝眸已经变得血红。
  “不能善罢甘休?我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你能奈我何?”
  雨化田淡淡一笑。
  “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我出京前已经通知整个西厂各个哨点以及边防关卡,凡是出关者一律放行,而若想入关者,无论是人还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统统给我扣住。若有强行闯关者,一律就地斩杀,不得延误。”
  灰发男孩一愣,接着狞笑起来:
  “好,好,好!算你狠!不过你或许还不知道,外面冰棺里那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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